图纸展开的瞬间，办公室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那不是一张建筑设计图，更像是一张用野心和未来绘制的战争沙盘。
在林旬的笔下，那片荒芜的盐田滩涂被彻底颠覆，一条深蓝色的虚线，代表着深水航道，像一把利剑从外海直插腹地，连接着一个用红色方块标注的庞大集装箱码头，以码头为心脏，密密麻麻的仓储区和物流网络如同血管般向内陆辐射，几条粗壮的黑色实线，是规划中的公路干线，将这片死地与滨海市的主动脉紧紧相连。
“这……这是要再造一个港口？”侯建设扶了扶老花镜，整个人凑到图纸前，手指几乎要戳到纸面上，他作为老牌工程师，一辈子都在跟钢筋水泥打交道，却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构想。
林旬的手指在图纸上轻轻一点，正中码头核心区。
“不，是再造一个滨海市的经济引擎，这里，将是未来的物流枢纽。”
“不行。”
一道清脆又决绝的声音打断了所有人的遐想。
苏晚晴不知何时已经拿起了算盘，她甚至没有去看那张宏伟的蓝图，只是低着头，手指在算珠上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噼里啪啦的清脆撞击声，像一盆冷水，浇在所有人火热的心头。
片刻后，她抬起头，断然否定。
“我粗略算了一下，不计其他，单是地基处理，按照我们之前项目的成本，需要用到的PVD排水板和真空泵，就是一个天文数字，还有航道疏浚、码头沉箱……我们账上那点钱，连完成第一期工程的十分之一都不够。”
她的分析冷静而残酷，瞬间将众人从幻想拉回了冰冷的现实。
赵富贵脸上的激动也僵住了，他不懂技术，但他懂钱，苏晚晴的话，他听得懂。
这正是最典型的冲突——技术的无限可能，与成本的有限现实。
林旬看着苏晚晴，没有反驳，反而流露出一丝赞许。
“你说得对，按市价采购，我们确实会破产。”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但如果，PVD板是我们自己生产的呢？”
林旬转身从上锁的铁皮柜里拿出另一卷手稿，递给侯建设和张师傅。
“侯工，张师傅，你们看看这个，这是我根据现有技术改良的第二代PVD板生产线工艺图，材料用的是市面上最普通的聚丙烯，核心设备大部分都能在咱们自己的车间里造出来，我算过，成本，可以压到市价的三成以下。”
侯建设和张师傅颤抖着手接过图纸，只看了一眼，就倒吸一口凉气。
图纸上那精妙的机械结构和工艺流程，复杂程度完全不亚于那台“声波应力消除仪”！
这个年轻人，脑子里到底还藏着多少东西？
“至于钱，”林旬转向苏晚晴，“我们不需要一次性投入，这个项目，可以分期开发，用第一期产生的利润，去滚动投入第二期。这是一个十年，甚至二十年的长线规划，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是拿下这盘棋的棋盘。”
……
就在蓝图公司紧锣密鼓地谋划着未来时。
滨海市另一头，一建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里，李建国正品尝着失败的苦涩。
地上，是摔得粉碎的紫砂茶壶碎片。
刘专家的倒台，钱老的背书，报纸上那刺眼的赞誉……每一个消息都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想不通，一个没根没底的毛头小子，怎么就能翻了天？
他不甘心。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疯狂滋生。
他模仿不了林旬那神乎其技的技术，但他可以模仿别的东西。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温州来的王老板吗？对，我是李建国……我这儿有个活儿，想请你们帮帮忙，一种塑料板子，还有一种水泵……图纸？没图纸，有样品！对，外形给我仿得一模一样，越像越好！价格，给我往死里压！”
他要用这个时代最野蛮，也最常见的方式，去恶心林旬，去搅乱他的市场。
你不是能耐吗？我让你淹死在劣质品的汪洋大海里！
……
三天后，市建委大楼。
林旬和苏晚晴走进了主任办公室。
接待他们的是建委主任何振国，一个五十岁左右，面容严肃的男人，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像个小山包。
何振国示意他们坐下，他那双被烟熏得有些发黄的眼睛，在林旬年轻的脸上停留了很久。
“报纸我看了，钱老先生也亲自给我打了电话。”他开门见山，声音不大，却像车间里老师傅手里那把沉重的榔头，敲下来带着回音。
“小林同志，你很出色。”
林旬只是微微点头，没有接话，也没有客套。
苏晚晴将一份装订整齐的计划书，轻轻放在了那张厚重的办公桌上。
“何主任，这是我们蓝图公司关于红旗纺织厂改造，以及盐田滩涂开发的初步方案。”
何振国连看都没看那份计划书一眼。
他端起桌上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巨大搪瓷缸子，吹开茶叶沫子，慢悠悠地喝了一大口滚烫的浓茶，哈出一口白气。
“你们的想法，很大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锐利起来。
“我听说了，你们想用一个老大难的包袱，换走城东那块地。”
“砰”的一声，搪瓷缸子被重重地放在桌上，茶水都溅了出来。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别把市里当傻子。”
何振国的身体微微前倾，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变得压抑。
“红旗厂是老大难，是个包袱，没错，但它占着市中心最好的地段，厂房是历史保护建筑，设备再旧，拉到废品站也能卖不少钱，它就算是个生了锈的蛋，那也是金子做的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手指重重地敲着桌面。
“盐田滩涂呢？那是什么？是一钱不值的烂泥！是一捅就穿的豆腐！白送都没人要的废地！”
何振国的眼睛冷了下来，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想用一堆烂泥，换走一个金蛋？这笔账，三岁小孩都会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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