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火苗一点点熄灭,最后只剩下一堆冰冷的灰烬。程大水把自己关在屋里,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像他此刻的心情。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劣质烟草呛得他直咳嗽。眼前一会儿是那块让自己着迷的五十亩地,一会儿是额角流血、瑟瑟发抖的小兰,最后定格在曹阿贵那张怨毒扭曲的脸。
无路可走了吗?
一个名字,像黑夜里的萤火,微弱却固执地在他混乱的脑海里亮起——李建设!宏新机械厂的李厂长!命中的贵人,每次关键时期,都是李厂长在帮助自己,自己的第一笔订单不是李厂长的那个电话,人家国营大矿能和自己签合同吗?自己的厂能取得现在的成就,不是李厂长的谆谆教诲,他能走到现在吗?……那份雪中送炭的情谊,他程大水一直记着。
深夜,下起了冷雨。雨点敲打着瓦片,噼啪作响。程大水像一尊石雕,在黑暗里坐了不知多久。终于,他猛地掐灭烟头,火星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他站起身,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外套,一头扎进了冰冷的雨幕里。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顾不上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李厂长!
宏新机械厂家属区那栋熟悉的二层小楼出现在雨帘中。小楼黑着灯,只有门廊下一盏昏黄的路灯在风雨中飘摇。大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抬手,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那扇刷着绿漆的木头门板。砰砰砰!砰砰砰!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刺耳。
“谁呀?大半夜的!”屋里传来李建设带着睡意和警惕的声音,接着是拉亮电灯的声响,拖鞋踢踏的声音由远及近。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李建设那张方正的、带着明显被打扰的不悦和疑惑的脸。当他看清门外被雨水浇透、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的程大水时,那份不悦瞬间化为了震惊:“大水?!你……你这是怎么了?快进来!快进来!”
大水被李建设一把拉进屋里温暖的灯光下。客厅不大,陈设简朴却整洁。李建设妻子也被惊醒了,披着衣服出来,看到大水的样子,也吓了一跳,连忙去倒热水、找干毛巾。
程大水坐在硬木椅子上,手里捧着搪瓷缸里滚烫的开水,那热气似乎才一点点融化了他冻僵的身体和紧绷的神经。他看着李建设关切而沉稳的眼睛,积压了太久的屈辱、愤怒和走投无路的绝望,像决堤的洪水,再也控制不住。
“李厂长……”程大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着,把从台风毁厂、周秋明遇难、找地北麓乡、如何被曹阿贵勒索刁难、如何在发廊为救同乡女子小兰而彻底得罪曹阿贵、如今批地无望、厂子彻底陷入绝境……一桩桩,一件件,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说到小兰被打,他额头青筋暴起;说到曹阿贵的贪婪嘴脸,他咬牙切齿;说到批地彻底无望的此刻,他眼中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绝望和疲惫。
“……李厂长,这次……这次真要您帮一帮我了!”程大水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李建设,那眼神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哀求,“我……我实在是怕啊,秋明那么好的兄弟,真怕啊!那五十亩地,我真想啊!如果在那里,就不怕了!恳求厂长能不能帮帮我!”他喉头滚动,后面的话几乎被巨大的哽咽堵住。
李建设一直沉默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来越凝重。他手中的烟灰积了长长一截,都忘了弹掉。直到大水说完,屋里陷入一片沉重的寂静,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
许久,李建设重重叹了口气,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发出“嗤”的一声轻响。他站起身,走到大水身边,宽厚的手掌用力按在他冰冷颤抖的肩膀上。
“大水,”李建设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久经历练的沉稳,“这曹阿贵……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仗着手里有点权,无法无天!这件事,你做得对!做人,就得有这份骨气!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别慌!天无绝人之路!北麓乡,也不是他曹阿贵一手遮天的地方!明天一早,你就在家等着!哪儿也别去!”
大水猛地抬头,黯淡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如同溺水之人骤然抓住了一根浮木。
第二天下午,北麓乡政府那栋不起眼的二层小楼里,气氛与往日迥异。乡党委书记宋正义的办公室门敞开着。宋书记四十岁上下,身材清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平和却透着一种洞察世事的锐利。此刻,他正坐在办公桌后,桌面上摊开的正是程大水那份被曹阿贵压了许久的用地申请报告。
曹阿贵一脸不情愿地站在办公桌前,脸上勉强挤出的笑容僵硬无比:“宋书记,您看……这个程大水的厂子,一个私营企业,资信能力很成问题啊!而且……这个人,作风也有点问题,不太稳重!我是出于对乡里产业布局负责的态度,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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