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天闷得像个蒸笼,一丝风也没有。空气稠得化不开,吸进肺里都带着黏腻的水汽。广播里气象台的台风警报,一天紧似一天。程大水站在厂门口,抬头看了看死气沉沉、铅灰色的天,又望了望远处平静得有些诡异的浑浊海面。
“又是‘狼来了’,”他抹了把脸上的油汗,对身边的老张和周秋明说,“年年喊,年年也没真咋样。顶多风大点,吹掉几片瓦,雨下得急些。咱们这地势,比老城区高多了,海水倒灌?八辈子也灌不到咱这儿。”他语气笃定,带着骨子里那点天不怕地不怕的闯劲,还有一丝被连日警报搅扰了生产的烦躁,“机器都垫高些,料子堆实点,门窗加固好,顶天了!赶紧的,这批‘接头’月底得出货,矿上等着用!”
周秋明蹲在地上,默默检查着沙袋堆叠的缝隙,闻言抬头看了程大水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眉头蹙得更紧了些,眼角的皱纹深得像刀刻。他起身走到那几台数控机床旁,把自己预备的一大捆厚实的防水帆布,又仔细地、一层层裹紧在机身上,用粗麻绳捆了又捆,动作近乎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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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风,是半夜里骤然发难的。
起初是窗棂发出轻微的呜咽,像是有人在外面低低地哭。接着,声音陡然拔高,变成凄厉的尖啸,如同无数恶鬼在屋顶、在墙外疯狂地撕扯抓挠。瓦片被掀飞,砸在地上、屋顶上,发出惊心动魄的碎裂声。雨,已经不是在下,而是天河决堤,整盆整盆地疯狂倾倒下来,砸在铁皮屋顶上,发出震耳欲聋、永不停歇的恐怖轰鸣,仿佛要把整个世界彻底砸穿、淹没。
大水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窗外,漆黑的天幕被一道接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瞬间照亮外面一片疯狂摇摆、如同鬼影幢幢的树影。借着电光,他惊恐地看到,院子里的水,竟已不是从天空落下,而是从门缝、从墙根、从一切有缝隙的地方,汩汩地倒灌进来!浑浊的泥水带着海水的咸腥和腐烂物的恶臭,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
“小娟!”大水的声音变了调,嘶哑得吓人,“快!上楼!”他一把抄起吓呆了的妻子,几乎是半扛半抱地把她推上通往阁楼的窄梯。安置好妻子,他抓起墙角的破雨衣往身上一披,一头撞进了屋外那末日般的风雨狂涛之中。
通往厂区的路已成湍急的河流。水没过了大腿,冰冷刺骨,水底是看不见的砖石瓦砾和漂浮的垃圾,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狂风卷着暴雨和咸腥的海水,像无数冰冷的鞭子,劈头盖脸地抽打在身上,几乎让人窒息。闪电一次次将天地映成惨白,大水看见不远处自己厂房的轮廓在风雨中飘摇,心直往下沉。
“师傅!秋明!小海!”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却被狂暴的风雨瞬间撕碎、吞没。
厂区已是一片泽国。浑浊的海水打着旋,漫过了膝盖,还在不断上涨。漂浮的油污、木屑、废纸和各种叫不出名的垃圾,在浪涌里沉沉浮浮。几台沉重的普通车床泡在水里,只露出小半截床身。更糟糕的是,堆料区那些沉重的圆钢棒料,被汹涌的水流冲散了,如同一条条黑色的巨蟒,在水下翻滚、撞击,发出沉闷可怕的“咚咚”声。
老张师傅、周秋明、刘小海三人早已泡在齐腰深的水里,正用身体死死顶住摇摇欲坠的车间大门,试图阻止更多洪水灌入。闪电惨白的光映在他们脸上,只剩下绝望和搏命的狰狞。
“机器!数控机床!”大水趟着水冲过去,水花四溅。他指着车间深处那几台被帆布包裹、但水位已经快要淹到操作台的昂贵机器,声音嘶哑得破了音,“保住它!那是咱的命根子!” 那几台机器,凝聚了厂里大量的资金和发展希望。
周秋明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浑浊的水流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往下淌。他顺着大水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台被水围困的数控机床,又迅速扫了一眼不远处在水中翻滚碰撞、发出沉闷威胁声响的粗大圆钢。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吼了一嗓子:“小海!跟我来!”他一把推开顶门的刘小海,矮壮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劈开浑浊的水流,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几台被帆布包裹的机床冲去。水花在他身后高高溅起。
刘小海愣了一下,被周秋明的吼声激起了血性,也嚎叫着跟了上去。老张和大水则更加拼命地顶住被洪水冲撞得咯咯作响的大门。
周秋明扑到机床旁,冰冷的海水已淹到他胸口。他摸索着,试图解开那些被水泡涨、变得异常紧涩的麻绳,想把帆布再拉高些。他低着头,全神贯注,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在那几根要命的绳结上,对周围的一切失去了感知。
就在此时!一股异常汹涌的暗流裹挟着巨大的力量袭来。一根粗如碗口、丈余长的沉重圆钢,像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推动,借着水势,如同离弦的黑色巨箭,带着沉闷的破水声,直直地、无声无息地撞向周秋明和他身前的机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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