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重重地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大水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楼梯口。他跑得微微气喘,额角挂着汗珠,但那双眼睛却像被重新点燃的炭火,灼灼地亮了起来,里面翻滚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
“走!”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一把抓住小娟的胳膊。他的手指像铁钳一样冰冷而有力,拉着她就往楼上冲。小娟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她甚至来不及问一句“去哪”,只能跌跌撞撞地跟着他,冲向楼上那扇标志着“矿长办公室”的厚重木门。
大水在门前猛地刹住脚步,胸膛剧烈起伏。他抬起手,轻轻地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略显疲惫的中年男声。
大水一把推开了门。
矿长办公室宽敞而朴素,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大沙煤矿的矿长吴胜利。他看起来五十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一件半旧但浆洗得笔挺的深灰色中山装,面容方正,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审视和压力。他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听到动静,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大水和小娟,没有惊讶,也没有任何客套的寒暄,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静。显然,那个电话已经提前铺好了路。
“吴矿长!”大水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他一步跨到办公桌前,像一座山一样矗立在那里,“我是宏海液压管路系统厂的程大水!李厂长他…他让我一定来当面跟您汇报!”
吴胜利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人心深处。他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份量:“嗯。建设的电话我接了。坐吧。”他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桌前的两把硬木椅子,“说说看,你们宏海,凭什么能接大沙矿的单子?凭你程大水这张脸?还是凭老李的面子?”他身体微微前倾,锐利的目光紧锁着大水,“大沙矿的每一根支架,都连着井下几百号矿工的命!支架上的硬管和接头虽小,质量差是要人命的!这东西,掺不得半点假!”
空气瞬间凝固了。小娟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到大水哥的喉结再次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大水猛地深吸一口气,像要把肺里的空气都抽干。他不再看吴胜利,而是低下头,动作近乎虔诚地打开那个磨损得厉害的“宏新机械厂”旧公文包。他的手有些抖,在里面摸索着,掏出的不是华丽的产品图册,也不是精心准备的报价单,而是一本巴掌大小、用粗糙牛皮纸做封面的笔记本。那本子显然被翻看过无数次,边角卷起,纸页发黄发脆,甚至有些地方被汗水浸染得字迹模糊。
大水双手捧着这本破旧的笔记,如同捧着一件圣物,郑重地、轻轻地放到吴胜利宽大的办公桌上,推到他面前。
“吴矿长,”大水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平静,那是一种豁出一切后的平静,“这不是我们宏海的宣传册子。这是我在宏新厂当车间主任时,李厂长亲手交给我的工作笔记。第一次到硬管车间开会,就说了这六个字。”
他粗糙的手指颤抖着,翻开那本磨损的笔记。发黄的纸页上,字迹刚劲有力,墨水因年代久远有些洇开,但依然清晰可辨,仿佛带着书写者当时灌注的全部心血和重量。那六个大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灼地刻在纸页顶端:
抓品质!抓服务!抓信誉!
每一个字下面,都用不同的笔迹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具体的要求、工艺参数、注意事项,还有当年处理过的一些质量事故的教训,字里行间浸透着汗水和油污。
大水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那六个字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李厂长说,这三抓,就是咱工人吃饭的碗,是厂子活命的根!不管在宏新,还是我现在自己出来弄宏海,这六个字,就是我的命根子!刻在骨头里的!”
他猛地抬起头,直视着吴胜利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那眼神里燃烧着火焰,那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光芒,一种要把自己的血肉和灵魂都押上去的决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如同炸雷般响起,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吴矿长!今天我程大水把话撂这儿!宏海厂给大沙矿供的硬管和接头,我用命担保质量!硬管总成和接头,我亲自盯每一个!工艺,我按宏新最高标准来!价格,我给您报的是最低价,就为打响这头一炮,让您看看我们宏海是不是真材实料!”
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带着滚烫的血气:
“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有一根硬管或者一个接头出了问题!甭管是裂了缝还是渗了水,哪怕只是焊缝上有个砂眼!”大水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狠劲,“我程大水卷铺盖,当天就睡在你们矿井口!如果是我们的硬管和接头出了大毛病,我愿意以命担保!我也在煤矿井下做过三年!矿工的命,也是我程大水的命!您信不过我这个小厂,总该信得过我程大水这条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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