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娟的目光缓缓扫过他的脸,最后落在他衬衫的胸口。
“你的……衣服……”她声音嘶哑干涩,几乎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大水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毫不在意地扯了扯嘴角,那弧度极其疲惫,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没事。”他顿了顿,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那眼神里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 “医生说你没事了,急性……急性什么破裂,已经处理好了,别怕。”他似乎一时想不起那个拗口的医学名词,语气带着点笨拙的焦急,只想让她安心。
小娟的目光缓缓移向床头柜。上面放着她的水杯、药盒,还有一个透明的小号密封袋。袋子里,安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白色的塑料纽扣。它被擦拭得很干净,在病房顶灯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却无比坚定的光泽。
是那枚纽扣。她在救护车上失去意识前,一直死死攥在手心里的那颗纽扣。
她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枚小小的纽扣上。洁白的塑料,却仿佛还残留着他胸膛灼热的温度和他那一刻惊心动魄的心跳。记忆的碎片汹涌回潮:他撞开门时扯落的纽扣,救护车上他嘶哑到破音的“别怕!小娟!”,以及那只几乎要将她骨头捏碎、却源源不断传递着滚烫力量的、始终没有松开的手……
原来,那不是她的错觉。那濒死般的剧痛深渊里,唯一抓住的滚烫浮木,是真的。他胸膛的灼热,他嘶吼中的恐惧,他紧握的力量,都真实地存在过,并且,只为了她存在过。
这念头像一道温热的泉流,缓缓注入刚刚被手术后的身体。腹部的隐痛依然存在,但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暖意,正从心口深处,顺着血脉,丝丝缕缕地蔓延开去,浸润着每一寸因痛苦而蜷缩的神经。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冰冷的指尖,似乎也找回了一点温度。
她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或许该说声谢谢?但这两个字太轻飘,像羽毛,根本无法承载那份在救护车里将她从深渊边缘拉回来的力量。她想问问他饿吗,但喉咙干涩,最终只是发出一点细微的、气流的摩擦声。这细微的声音却像惊醒了沉睡的猛兽。大水的头猛地抬起,带着一丝未及掩饰的紧张,立刻聚焦在她脸上。“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他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在床边投下一片阴影,带着一种随时准备再次冲锋的姿态。
“没……”小娟艰难地挤出一点声音,摇了摇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床头柜上的密封袋,那枚纽扣静静地躺在里面,像一个沉默的证物。
大水的视线跟着她的目光落在那枚纽扣上。他脸上的紧张神色微微一滞,随即,一种复杂的神情掠过眼底,混杂着窘迫、释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柔软的狼狈。他沉默了几秒,没有解释,也没有试图去拿回那枚纽扣。他重新在椅子上坐下,动作放得很轻,似乎怕惊扰了她。这一次,他伸出手,动作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轻轻覆上了她搁在被子外面的手背。
他的手掌依旧温热,带着厚茧的粗糙感,却不再像救护车上那样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死死攥紧的力量。此刻的触碰,是克制的,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小心翼翼的暖意,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缓慢地渗透进她微凉的皮肤。
“医生说,”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刻意的平稳,像是在安抚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要好好休息……观察几天。”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一下,那触感像羽毛拂过,却在她心里激起了一圈巨大的涟漪。
小娟没有动,也没有抽回手。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覆在自己手上的那只大手,看着他指关节上那些细微的、经常与金属打交道而留下的厚茧,看着他腕骨清晰的轮廓。然后,她极其缓慢地,翻转了自己的手掌,由原来的手心向下,变成了手心向上。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是一个无声的邀请,也像是一种笨拙却坚定的回应。
大水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低垂的目光落在她翻转过来的手掌上,那掌心苍白,纤细的血管清晰可见。他覆在上面的手停顿了几秒,仿佛在进行某种无声的确认。接着,他温热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入她的掌心,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轻轻地将她微蜷的手指包裹住。
十指交缠的瞬间,小娟清晰地感觉到他指尖细微的颤抖,以及那掌心灼热到近乎滚烫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这温度,与救护车上那不顾一切的滚烫如出一辙,却少了那份濒临毁灭的恐惧,多了几分尘埃落定的、沉甸甸的暖意。
她微微合拢手指,也轻轻回握住了他。动作很轻,却用尽了她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力气。一个无声的、微小的契约,在这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寂静病房里,在窗外流淌的城市灯火见证下,悄然缔结。
腹部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刚刚经历过的劫难。但小娟的心,却奇异地被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圆满的暖胀感填满。
原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也可以成为被疼爱的证据。
她轻轻收拢了指尖,将那包裹着她的大手握得更紧了些。那枚纽扣在密封袋里沉默着,它的冰冷边缘,仿佛在无声地折射着窗外城市永不停歇的灯火,以及病房里这刚刚点燃的、微小而确定的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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