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集团顶楼,总裁办公室。
玻璃幕墙外,盛夏的烈阳像一柄烧红的巨锤,狠狠砸在金属骨架上,却穿不透那层低辐射镀膜;屋里,冷气开到了十八度,风孔发出幽微的嘶嘶声,仿佛冰蛇吐信。黑色大理石地面映出冷白灯带,像一条封冻的河,把整间办公室圈成一座孤岛。
秦舟立在河中央,西装袖口被汗水浸出一圈深色晕痕,手里那张A4纸被攥得微微发皱,边缘割得指腹发麻。他不敢抬头,只能看见办公桌那端,陆廷渊的钢笔尖在纸面上投下一枚细长的阴影——像一柄悬而未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陆总……”他喉结滚动,声音被冷气割得七零八落,“这是美术学院论坛的截图,原帖已经转发了两千多次。画室门口……也被泼了红漆,现场照片在这儿。”
纸张被轻轻推过桌面,发出极轻的“沙”声,却像冰面炸裂。陆廷渊两指夹住页角,垂眸。
——“包养”“金丝雀”“拜金女”——
黑字像三枚烧红的铆钉,被一记记敲进眼底。男人指背上的青筋顺着指骨蔓延,像雪地里骤然凸起的冰棱。周遭气压陡然沉降,连空调出风口的风声都瞬间低弱,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喉咙。
他想起昨夜。
老宅回庄园的路上,苏念星缩在后排另一侧,车窗外的霓虹在她睫毛上碎成一泓流动的彩河。她抱着未干的画稿,指尖沾了一点钛白,像落了一层薄雪。她轻声提醒他:“少喝些酒,胃药我放你外套内袋了。”那一刻,她眼底盛着一整个春夜的星子,清亮得让他几乎忘了呼吸。
而现在,有人把那样的星子踩进泥里。
“秦舟。”
男人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坠地,每个音节都带着脆利的断口,“给你两个小时。”
他抬眼,深褐色的瞳仁里翻涌着幽暗的涡流——像是极地永夜里的冰风暴,表面寂静,内里足以撕裂钢铁。
“第一,揪出IP背后的实名,谁上传、谁拍照、谁泼漆,一个都别漏。”
“第二,联系美院校长,十分钟内我要他亲自回电。删帖、公开致歉、记过、公告栏换钢化玻璃——所有流程,天亮前走完。”
“第三,”陆廷渊指尖在桌面轻轻一叩,声音低得近乎自语,“派两组人,一组守在学校南门,一组跟校车。她如果出现任何闪失,你亲自去人事部递辞呈。”
秦舟后背的衬衫瞬间贴紧皮肤,冷汗顺着脊椎滑进皮带。他太清楚这位年轻掌权者的脾性——越是平静,越是杀机四伏。
“明白。”他颔首,转身时脚步无声,却在合上门的那秒,听见里面极轻的一声“咔”。
——钢笔被折断,墨水溅在雪白文件上,像一朵骤然绽放的墨梅,带着幽冷的腥甜。
……
凌晨两点,城市灯火渐暗。
陆廷渊立在落地窗前,俯瞰脚下车流。霓虹被拉成一条绵延的光带,像一条不肯沉淀的河。他手中握着一杯冰水,杯壁凝出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在玻璃上留下蜿蜒的痕,像泪。
他想起苏念星第一次在他面前掉泪。
那是契约签署的第二天,她抱着母亲的医药单,站在书房中央,背脊挺得笔直,眼泪却一颗接一颗砸在地板上,碎成八瓣。她说:“陆先生,我卖给你的是一年,不是尊严。”
那一刻,他忽然生出一种错觉——自己才是被买下的那一方。
男人仰头,将冰水一饮而尽。寒意顺着喉管坠入胸腔,却压不住胸腔里那股陌生的灼烧感。他抬手,指腹无意识地在玻璃上描摹——隔着四十公里的夜色,描摹那个在画室里悄悄把泪蹭在袖口的小姑娘。
……
清晨六点四十五,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落在美术学院的钟楼尖顶。
苏念星站在公告栏前,怔住。
猩红的“拜金女”已被彻底清除,钢化玻璃擦得锃亮,倒映出她微微发白的脸。栏内贴着盖有学校钢印的正式通告:
“……经查明,相关言论系恶意造谣,已给予发帖人记大过处分,并保留追究法律责任之权利。向苏念星同学致以郑重歉意……”
论坛里,原帖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置顶版规——“网络不是法外之地”。
偶尔有路过的学生投来目光,却不再是窃窃私语的嘲讽,而是带着尴尬的回避,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夏晚星从背后扑过来,声音像一串清脆的风铃:“念星!你看,苍天有眼!我就说嘛,那张照片明明是你下雨天没打伞,秦助理顺路送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苏念星忽然回头,眼尾泛着一点潮湿的光,却带着笑。
那笑意很淡,像雪霁后第一缕从云缝里漏下的日光,带着尚未散尽的寒气,却已经足够照亮一小片天地。
“晚星,”她轻声说,“帮我订一杯拿铁,要双份奶泡……我请。”
……
同一时间,陆氏集团地下停车场。
秦舟拉开车门,后座的男人已换回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领口银质领针闪着冷光。
“她到学校了?”
“刚到。保卫科说,少奶奶在公告栏前站了三十七秒,然后……笑了。”
陆廷渊系安全带的手微微一顿,低低“嗯”了一声。
车窗缓缓升起,晨光被切割成菱形,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仁里,像碎裂的琥珀。
车子驶出车库,融入早高峰的洪流。
没人知道,这一刻,陆廷渊心底那片常年封冻的雪原,忽然裂开了一道极细的缝隙——
有风,从缝隙里灌进来,带着春夜星子的味道,清冽、微甜。
而缝隙之下,是尚未苏醒的、滚烫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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