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黑水埋傲骨,重生再战兴安麓。
猎枪一响乾坤转,不负今生不负卿。
(1)
震耳欲聋的鼓点像是要把腐朽的老骨头架子彻底擂散,廉价刺鼻的香水味混杂着酒精和烟草的恶臭,几乎凝成实质,粘腻地糊在口鼻之间。
五彩斑斓、光怪陆离的射灯胡乱切割着昏暗的空间,映照出一张张扭曲放纵的年轻脸庞,还有舞池里疯狂扭动的腰肢和抛洒的酒液。
麻松山缩在“豪情夜总会”大门边那把咯吱作响的破旧塑料椅子上,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硬、明显大了一号的劣质保安制服,像一层冰冷的铁皮裹着他干瘦的身躯。
空调冷气咝咝地吹,却吹不散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
六十了,妈的,整整活了六十年。
像个老狗一样!
他蜷了蜷手指,关节僵硬得像是生了锈的铁钳,每一次屈伸都带着针扎似的酸疼。
脚边放着一个看不出原色的塑料水杯,里面泡着几片廉价的苦丁茶,这是他今夜的值守里,唯一能汲取到的一点温热。
“喂!老东西!瞎了你的狗眼?!”
一声尖锐的、饱含酒精和无尽嚣张的呵斥猛地炸响,几乎刺破耳膜。
一个顶着头扎眼黄毛、穿着紧身豹纹衬衫的年轻小子,搂着个衣着暴露的女孩,正趾高气扬地指着他的鼻子。
小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和轻蔑,仿佛在看一摊散发着馊臭的垃圾。
“这地儿是你个看门狗能挡的?滚远点!别他妈碍着少爷我透气!”黄毛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麻松山脸上。
麻松山浑浊的眼珠迟缓地转动了一下,胸腔里堵着的那团棉花似乎又塞得更紧了。
看门狗……
他听着这称呼,竟连一丝怒气都翻腾不起来,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麻木和一种被磨平了所有棱角的疲惫。
他默默地,用手撑住膝盖,那骨头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艰难地想要挪动椅子和自己这具老朽的躯壳。
动作慢了些,那黄毛似乎觉得被拂了面子,越发不耐,竟抬脚就朝他小腿踹来:“操你妈的!让你滚开没听见?!”
那一脚并没多大力道,却带着极致的侮辱。
麻松山身子一歪,手边的塑料杯被打翻,浑浊的茶水泼了一地,也溅湿了他裤腿上那个显眼的补丁。
冰凉的水渍迅速渗透进去,冷得他一个哆嗦。
周围爆发出几声哄笑,是黄毛的同伴。那些年轻的脸庞在迷幻灯光下显得格外扭曲。
“豹哥,跟个老棺材瓤子较什么劲啊,掉价!”
“就是,闻闻这穷酸味儿,啧啧……”
黄毛得意地哼了一声,像赶苍蝇一样挥挥手,搂着女孩扬长而去,留下身后一片狼藉和无声的屈辱。
麻松山慢慢地、慢慢地弯腰,去捡那个滚到角落的杯子。
手指颤抖着,好几次才抓住。
杯身已经磕裂了一道纹。
他就那么低着头,看着地上那一小滩渐渐渗开的水渍,视野有些模糊。
看门狗……老棺材瓤子……穷酸味儿……
这些词像烧红的烙铁,一下下烫在他早已结满厚茧的心上,可奇怪的是,并不觉得很疼,只是空,空得厉害,空得能听见里面呼啸而过的穿堂风。
好不容易熬到天色蒙蒙亮,交接班另一个同样满脸倦容的老保安。
麻松山佝偻着背,一步一步挪出那令人窒息的金碧辉煌。
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典型的南方冬天,湿冷得能钻透骨髓。
他住的地方,是离夜总会几条街外的一个待拆迁城中村,一栋老破楼顶层用铁皮和石棉瓦违规搭出来的棚屋。
楼梯又陡又窄,弥漫着霉味和尿骚味。
他扶着锈迹斑斑的扶手,喘着粗气,歇了三次才爬上去。
推开那扇薄得像纸皮一样的木门,一股混杂着隔夜泡面汤、潮湿被褥和老人体味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
不到十平米的空间,挤着一张吱呀乱响的破床,一个掉光了漆的木头桌子,还有个捡来的旧衣柜,门都关不严实。
桌上,摆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插着几根歪歪扭扭的劣质彩色蜡烛。
下面压着张字条,是工地一起扛过水泥的老伙计留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老麻,六十大寿,好歹吃点好的。工地没活,俺先回老家了,保重。”
生日?
哦,对了,今天是自己生日。
六十了。
麻松山看着那个小蛋糕,咧开嘴想笑一下,喉咙里却只发出几声干涩嘶哑的嗬嗬声,比哭还难听。
他摸索着从床底拖出半瓶不知道什么牌子的劣质白酒,瓶身上沾满油污。
也懒得找杯子,直接拧开盖,对着瓶口就狠狠灌了一大口。
烈酒像一道烧红的铁线,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袋,带来一阵短暂的、虚假的暖意。
可这暖意很快就被更深的寒冷吞噬。
他又灌了一口,再一口……
脑子开始昏沉,视线愈发模糊。
墙皮剥落、渗着水渍的肮脏墙壁上,贴着一张褪色发黄、边角卷翘的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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