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都城的清晨,在一种异样的寂静中到来。往昔这个时辰,城内早已人声渐起,贩夫走卒的吆喝、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辚辚声、各家生火做饭的炊烟与动静,交织成市井独有的生机。如今,这一切都被一道严厉的军令压抑了下去。
“全城军管,无令不得擅出坊门!违者以通敌论处!”
这样的告示贴在各个街口,墨迹犹新。一队队盔甲鲜明的兵卒取代了往日的更夫与坊正,执锐巡行于主要街道,脚步声整齐而沉重,敲打在空荡的街面上,也敲在那些透过门缝窗隙、惴惴窥视的百姓心头。四门紧闭,吊桥高悬,城墙上的守军比往日多了数倍,警惕地注视着城外任何风吹草动。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不安,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燃这座刚刚易主的城池。
郡守府如今成了刘兰成的临时行辕。回到后堂,一夜未眠的刘兰成,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面前摊开着从郡府库房中紧急调出的户籍、仓廪、兵册簿籍。天光从窗棂透入,照亮他眼底的血丝与眉宇间深锁的凝重。
夺取益都,如同疾风骤雨,迅猛果决。但夺取之后,如何真正掌控这座城池,消化那三千名心思各异、惊魂未定的郡兵,才是远比攻城更难、更险的考验。那些原本的郡府官员,除少数机警早早表示顺从外,大半都被他以“涉嫌通敌”、“怠慢军机”等名义,或投入监牢,或软禁于宅中。郡守本人则被“请”到一处偏僻院落,好生“看护”起来,美其名曰“保护安全”。非常之时,他必须用非常手段,迅速铲除潜在的反对声音与信息渠道,将益都彻底纳入自己的掌控。
然而,最棘手的还是那三千郡兵。他们并非刘兰成昔日一手带出的老底子,成分复杂:有原本的郡国兵,有綦公顺攻略北海后临时招募的本地乡勇,有各方溃兵流民,也有各将领安插的亲信。如今主将易位,大树倾倒,这些人如同惊弓之鸟,惶恐、猜忌、观望、甚至暗中串联的不满情绪,在营中悄然滋生。
“不能硬压,需得软硬兼施,分化拉拢,尽快让其为我所用。”刘兰成深知其中利害。他采纳方延庆等旧部的建议,迅速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首先,他亲自巡视各营,不穿甲胄,只着常服,与底层士卒交谈,询问疾苦,当场承诺补发积欠的部分粮饷(从郡库中紧急支取),并严惩了几名平日欺压士卒、民愤极大的宋校尉亲信军官。此举迅速赢得了部分底层兵卒的好感。
其次,他提拔了一批原部下中能力尚可、口碑不错的中下层军官,填补宋校尉亲信被清除后留下的空缺,并让方延庆等人分掌要害营头,逐步掌控兵权。
再者,对那三千郡兵,他并未简单打散重组,而是以“协防”、“整训”为名,将部分表现相对顺从、或与旧部有渊源的队伍,与自己的百人核心以及方延庆等部混编,以老带新,潜移默化施加影响。同时,他放出风声,宣称自己已奉齐郡车骑将军高将军之命,重整北海军事,凡立功者,不仅既往不咎,更有厚赏,甚至可推荐至高将军麾下效力。高鉴如今威震山东,这名头对许多渴望在乱世中搏个出身的兵将而言,颇有吸引力。
软硬兼施,恩威并济。几日下来,城中紧张气氛未消,但军营里的躁动与对立情绪,总算被暂时压制下去,表面恢复了秩序。至少,命令可以传达执行,城墙有人认真值守,刘兰成的将旗,勉强插稳了。
但这“稳”,如同建立在流沙之上,脆弱得很。刘兰成清楚,真正的定心丸,要么是高鉴大军及时到来,以绝对实力碾压一切不稳;要么,是自己能迅速再立新功,用实实在在的战果和缴获,喂饱这些郡兵的肚子,撑起他们的腰杆,也彻底折服那些仍在观望者的心。
就在他苦思如何打开局面时,方延庆带来了一个消息。
“将军,”方延庆脚步匆匆而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与谨慎,压低声音道,“派出去的斥候回报,东北方向,发现一支运粮队,打着綦字旗号,约五百护兵,押送着几十辆大车,正沿着官道往淄川方向去。看路线,两日后将经过城北三十里的黑松林。”
“运粮队?五百人?”刘兰成目光骤然锐利,起身走到悬挂的简陋舆图前,“详细说说。”
“是。应是綦公顺从北海北部诸县征调,运往淄川前线的。领头的看样子叫胡琨,原是北海一小土豪,投靠綦公顺后颇得信任,专司后方粮秣押运。”方延庆手指点向黑松林位置,“此处地势略高,林密路窄,是个设伏的好地方。而且……以往益都惧于綦公顺兵威,见其旗号便城门紧闭,战战兢兢,这些押运兵跋扈惯了,警惕心很差,行军颇为大意。”
机会!刘兰成心念电转。若能截下这批粮草,一则可打击淄川敌军士气,配合高鉴主公正面攻势;二则可获得宝贵粮秣,缓解益都军需压力,稳定军心;三则,这可是夺取益都后第一场对外作战,胜了,便能极大提振己方士气,巩固他的权威!
他猛地转身,眼中已有决断:“此乃天赐良机!延庆,速去召集众将,中军议事!”
片刻后,郡守府临时充作议事堂的正厅内,刘兰成麾下现有的十余名将领济济一堂。除了方延庆等寥寥几名旧部,大多是刚刚归附、被提拔起来的原郡兵军官。当刘兰成将截击运粮队的计划道出时,堂内却并未出现他预想中的群情振奋。
一片沉默。许多人低下头,眼神闪烁,不敢与他对视。终于,一名年纪稍长、原为郡兵军侯的将领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刘将军神勇,末将等自然佩服。只是……如今我们刚刚掌控益都,人心未定,城池需守。高将军大军指日可待,我等只需稳守城池,待高将军兵临城下,便是大功一件。何必……何必此时行险,去招惹那运粮队?万一有所折损,或暴露了我军虚实,引来綦公顺主力回师,岂不坏了大事?依末将愚见,还是……还是固守待援为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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