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英的态度很明确,也很坚决。
“可孟主任说,这名额难得……”俊英还在犹豫,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为自己活一次”,一个说“为孩子留后路”。
“再难得,能有孩子的后路重要?”月英的声音提高了些,“你涨那两级工资,能顶啥用?冬冬要是没工作,你每个月那点儿工资,够干啥的?”
俊英没说话,眼泪“吧嗒”一声掉在炕席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她想起昨天晚上,冬冬问她,“妈,我要是考不上大学,你生气不?”
那时候她还说“妈不生气,你尽力就行”,可心里早就慌了。
她知道冬冬的成绩,考上大学的希望不大,最多能考个大专,可大专也不是那么好考的。
“听我的,别聘干。”月英见她哭了,语气软了下来,拿过炕边的毛巾递给她,“你别看我是干部,我没有孩子要接班,你这工人身份,就是冬冬的铁饭碗,不能丢。”
张义芝端着热水进来,听见这话,也跟着点头:“月英说得对,俊英,你可别傻,当妈的,这点儿牺牲算啥?”
俊英接过毛巾,擦了擦眼泪,心里的那点犹豫,像是被热水浇过的雪,慢慢化了。
她想着聘干表上的“干部”两个字,突然就不那么诱人了。是啊,她这辈子没读过多少书,没见过多少大世面,可她知道,啥都不如孩子的后路重要。
她抬头看着月英,眼神比刚才坚定多了:“嗯,我听你的,不聘干。明天我就跟孟主任说,把名额让给别人。”
月英笑了,拿起炕上的针,又开始挑花样子:“这就对了!冬冬要是知道你为她做的这些,以后肯定孝顺你。”
俊英也笑了,心里的七上八下终于落了地,像是船泊进了港。
院子里的压水井还在滴水,灶房里飘来玉米粥的香味,阳光从窗户纸透进来,照在炕桌上,暖融融的。
她知道,自己选的这条路,可能不体面,可能没前程,可对冬冬来说,这是最实在的路。她靠这工人身份,给女儿撑起一把伞,挡住以后的风风雨雨。
春分的大辽河,风里还带着盐碱地的涩味,七一四车队大院里的老杨树刚抽新绿。
大队长攥着最新的文件,在晨雾里敲响了广播喇叭:“全体职工注意!全体职工注意!队里研究决定,成立技术科,以后咱们修车要自己解决搪缸磨轴这些技术,有意者大队部来报名!”
广播声裹着风,刮过车队的每一个车间和厂房。正在给解放卡车换轮胎的小秦直起腰,油污的手在蓝布工装下摆蹭了蹭。
他眯眼望着办公楼顶飘着的五星红旗,喉结动了动。小秦从沈阳下乡到盘锦,开始是做装卸工,后来凭着书里自学的技术,在车队修了五年车,总算能碰着“正经技术”了。
小秦攥着叠得方方正正的申请报告,敲响了大队部的门。
“大队长,您再瞅瞅……沈阳机床厂那可是咱东北机械圈的头块牌子,听说他们新上的C6140车床,精度能到0.01毫米!”小秦往前凑了凑,声音里带着点儿压不住的颤,蓝布工装的袖口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
办公桌后,大队长叼着香烟,烟屁股快烧到滤嘴了,他眯着眼扫过报告上“申请赴沈阳机床厂进修技术”的字样,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小秦啊,”大队长把烟蒂摁进搪瓷烟灰缸里,“厂子里想去的人能从技术科排到大门外,你凭啥?”
这话戳得小秦脸一热,他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翻开最末页。
上面画满了车床零件草图,铅笔印子叠着蓝墨水,有的地方还沾着铅粉。“队长,您看!这是我琢磨的主轴改进图,上次修三号车床,我发现老款的轴承座容易跑位,要是能按沈阳厂的工艺改改……”他说得急,唾沫星子溅在笔记本上,慌忙用袖口去擦,倒把图纸蹭得更花了。
大队长盯着那本磨破封皮的笔记本,突然笑了。他从抽屉里抽出张“介绍信”,捏着钢笔顿了顿:“你小子是沈阳人,别直八楞地自己去,最好能搭个关系,好说话……”
钢笔尖在纸上划过,“沈阳那边冷,多带件衣裳,跟劳资科领二十块差旅费,省着点儿花。”
大队长把填好的介绍信递到小秦的手里,小秦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猛地攥住那张介绍信,纸边差点被他扯破。
“谢谢大队长!”他转身就往门外跑,攥着介绍信一路往车间冲,嗓子里憋着的笑终于蹦了出来,惊飞了窗台上两只啄米粒的麻雀。
车间里,师傅们正围着车床忙乎,看见小秦咧着嘴疯跑,老周头直起腰喊:“小子,咋了?中彩票了?”
小秦跑到车床旁,把介绍信拍在铁疙瘩上,声音亮得能盖过机器响:“周师傅!我能去沈阳机床厂学技术了!学C6140!”
阳光从车间的天窗漏下来,照在他满是笑意的脸上,也照在车床崭新的卡盘上,映出一片细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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