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三爷拿着照片,凑得很近,几乎贴在了脸上。他眼神不好,浑浊的眼珠眯成一条缝,像老树皮皱起的纹路,得费力地打量才能看清照片上的模样。
照片上的别墅真好看,红的瓦,白的墙,跟年画里印的似的,五颜六色的玻璃在太阳底下亮闪闪的,晃得人眼晕。院子里还有绿油油的草坪,摆着白色的桌子和椅子,一看就是城里人才住得起的地方。
童秀云凑过来看,眼睛一下子亮了,笑着说:“这房子真洋气,跟城里的招待所似的,比咱村支书家的房子还气派!”
“大华,你的心意,你爸妈懂。”童秀云话锋一转,语气软了下来,伸手轻轻拍了拍大华的胳膊,“可你想过没?你爸跟武装部的老伙计们下了半辈子的棋,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去操场边的老槐树下等着,走了,谁陪他下棋?你妈在这儿种了半辈子菜,今儿张婶明儿李姨的,天天来找她唠嗑,东家长西家短的,多热闹。去了美国,语言不通,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买棵白菜都得比划半天,能住惯吗?”
大华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看着身边的桂珍,声音有点发颤:“妈,我知道你们舍不得这儿,可美国条件好,医院也比咱这儿强,能给你们治病,能让你们享清福……”
“傻闺女,享清福不一定非得去美国。”桂珍拉过她的手,手心暖暖的,带着点干活磨出来的茧子,粗糙却很有力,“妈在家,早上起来浇浇菜,看着菜一天天长高、开花、结果,心里就踏实;中午跟老邻居们坐在门口唠唠嗑,傍晚等你爸回来吃饭,这就是享清福。去了美国,吃不上咱的玉米糊糊,闻不见咱院子里的菜香味,妈心里空得慌,比啥都难受。”
老吴也点了点头,声音沉得很,像秋日里厚重的云层:“再说,你三姥爷年纪大了,腿又不好,我得常来看看他。你和周明在那边忙,你一个人照顾我们俩,也累。我们在家好好的,你在那边也能安心干活,不用惦记。”
大华知道爸妈的脾气,他们都是认死理的人,认准的事儿,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她看着爸妈鬓角的白发,心里又酸又涩,知道自己劝不动他们了。
她低下头,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再抬头时,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行,我听你们的。那我这次回来,多陪你们几天,跟亲戚们都走动走动,好好尝尝家里的菜。”
眼瞅着就到晌午了,童秀云赶紧下炕,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别站着说了,留下来吃饭,我给你做猪肉炖粉条,再贴几个玉米饼子,都是你爱吃的。”
“大舅妈,还是你懂我!”大华眼睛亮了,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在那边根本吃不到咱东北的菜,上次我自己试着炖粉条,放了酱油和糖,可就是没你做的香,不咸不淡的,吃着没味儿。”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脚步声,伴随着粗声粗气的喊声:“我回来了!”
是德麟下班回家吃饭了。
他刚从大队的菜园子里回来,肩上扛着锄头,裤脚沾着新鲜的泥土,脸上晒得黝黑,像刚从煤窑里出来似的,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脖子上搭着块白毛巾,都被汗浸湿了。
看见桂珍一家,德麟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露出两排白牙:“二姐,二姐夫,大华,你们咋来了?”他赶紧把锄头靠在墙根,拿起毛巾擦了擦脸和脖子,又转身进了西屋,换了件干净的蓝布褂子。褂子的领口磨破了,袖口也打了块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污渍。
“大舅,好久不见,你身板还是这么硬实。”大华笑着从包里拿出一个硬纸盒,递给他,“我给你带了块表,你天天在大队忙,没表不方便记工时。”
德麟接过盒子,手有点抖,像得了帕金森似的。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看,里面是块银色的手表,表盘亮晶晶的,刻着黑色的阿拉伯数字,表带是银色的钢链,在屋里的光线下闪着光,一看就很贵重。
他赶紧合上盒子,递回给大华,脸有点红,像个害羞的孩子:“华啊,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我一个农村人,天天扛锄头、挖地,戴这么好的表,磕了碰了多可惜。”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桂珍拍了拍他的胳膊,语气不容置疑,“这是你外甥女的一片心意,再说,这表是大华在餐馆刷碗攒钱买的,攒了仨月呢。你戴着,干活记工时准点,也不算白费她的心思。”
大华也跟着说:“大舅,你就收下吧,我特意给你挑的,耐摔,不怕磕。”
德麟看着大华真诚的眼神,又看了看桂珍坚定的表情,终于接过了盒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耳朵尖都红了:“那……那谢谢我大外甥女儿了,我以后干活肯定小心着戴,绝不让它磕着碰着。”
“哟,几年不见,我大舅还学会客气了?”大华故意逗他,话刚说完,屋里就响起一阵笑声。三爷的咳嗽声、童秀云的笑声、德麟的憨笑,混在一起,暖融融的,驱散了秋日里的一丝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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