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三个“战利品”!吴普同心里有点小得意。他不敢用手拿,用谷草杆把它们拨拢到一起,又摘下头上那顶破旧的单帽(麦假时戴的,边缘都磨破了),小心翼翼地将三个刺球兜进帽子里。刺球在帽子里滚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把帽子团了团,塞进裤兜。裤兜立刻被刺球硌得鼓起一块,还传来细微的刺痛感。
整个秋假,收集苍耳成了吴普同劳作间隙下意识的“副业”。割谷子、捆谷子时,在低垂的金黄谷穗丛里搜寻;刨红薯时,在翻开的湿润泥土边缘留意;去沟渠洗红薯,在长满荒草的沟渠边上逡巡……他的眼睛仿佛装了自动扫描仪,总能在各种犄角旮旯发现那些深褐色的小刺球。沟渠边、田埂上、废弃的土墙根,甚至村口老槐树下的枯草丛里,都成了他的“宝藏点”。
收集的过程充满了挑战和“血的教训”。有一次,他在一片茂密的苍耳丛中发现了十几个聚在一起的刺球,兴奋地伸手去薅,结果整个手背瞬间被扎成了“刺猬掌”!细密的尖刺深深嵌入皮肉,又疼又痒,拔都拔不干净,最后还是母亲用缝衣针在油灯下一根根挑出来的,疼得他龇牙咧嘴,眼泪汪汪。自那以后,他学乖了。要么用两根硬树枝当“筷子”,小心翼翼地夹取;要么干脆把旧褂子脱下来,包住手再去摘;更多时候,是像第一次那样,用谷草杆或小木棍拨弄。
裤兜里那个破单帽,成了他的专用“苍耳收纳袋”。随着秋假的推进,帽子越来越鼓,越来越沉。深褐色的刺球在里面互相挤压、摩擦,发出细碎的、如同虫豸啃噬般的声响。每次跑动或弯腰,裤兜里就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刺痛和摩擦感,时刻提醒着他那个古怪任务的存在。他有时会好奇地隔着裤子捏一捏那个鼓囊囊的帽子包,感受着里面无数硬刺的触感,心里嘀咕着:孙老师要这么多刺球,到底要干啥?莫非真能熬药?治啥病?
苍耳的任务在裤兜的刺痛中稳步推进,而另一项任务——指甲,则一直被他有意无意地拖延着。直到秋假尾巴上,谷子割完捆好码上了垛,红薯也挖完入了窖,新播的冬小麦刚冒出嫩绿的尖芽,空气里的凉意愈发明显,眼看着开学的日子近在眼前。
这天吃过晚饭,昏黄的煤油灯光在低矮的屋顶上摇曳。弟弟妹妹在炕角玩着磨得光滑的羊拐骨。父亲吴建军坐在门槛上,就着灯光,用一把豁了口的旧剪刀,“咔嚓咔嚓”地修剪他那双饱经风霜的大脚趾甲。他的脚趾甲又厚又硬,边缘发黄、开裂,布满了纵横的纹路,像干涸龟裂的河床。剪刀剪下去,发出沉闷的“咔哒”声,碎屑簌簌落下。
吴普同看着父亲专注的动作,又看看自己光秃秃的手指和感觉有些顶脚的脚趾,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从炕席底下翻出孙老师发的那张用来包作业本的粗糙草纸(他特意省下了一小张),又找来了母亲缝补用的、家里唯一一把还算锋利的小剪刀。
“妈,”他拿着剪刀和纸,凑到正在灶台边刷碗的李秀云身边,“老师让交指甲……得剪了。”
李秀云停下手里的活,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接过剪刀看了看刃口:“行,剪吧。剪仔细点,别剪着肉。”她又指了指旁边的小板凳,“坐这儿剪,亮堂点。”
吴普同搬了小板凳坐下,就着灶膛里未熄的、跳跃着微弱红光的余烬光亮。他先剪手指甲。指甲不长,剪起来还算容易。“咔嚓,咔嚓”,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灶房里格外清晰。半透明的、带着微微弧度的月牙形指甲碎屑,像小小的贝壳,落在摊开的草纸上。他剪得很小心,尽量贴着指尖,剪得整齐些。
轮到脚趾甲了。他脱下那双露着大脚趾的破布鞋,又褪下同样打着补丁的袜子。一股混合着汗味和泥土的气息弥漫开来。大拇趾的指甲果然长得有点长,边缘还嵌了点黑泥。他学着父亲的样子,把脚丫子翘起来,凑近灶膛的微光。用剪刀尖小心地探进指甲缝里,一点点地清理掉里面的泥垢。然后,对准那略厚的趾甲边缘,用力剪下去——
“咔!”
一声比手指甲更闷的脆响。趾甲碎片掉落在草纸上。剪脚趾甲比手指甲费劲多了,位置别扭,用力也不方便。他笨拙地调整着姿势,小心翼翼地修剪着。剪到小脚趾时,剪刀刃口一滑,稍微剪深了一点!
“嘶——”一股尖锐的刺痛瞬间传来!吴普同倒吸一口凉气,赶紧缩回脚。低头一看,小脚趾边缘的嫩肉被剪掉了一小块,渗出了一点鲜红的血珠。
“咋了?剪着了?”李秀云闻声看过来,眉头微皱。
“没……没事。”吴普同忍着疼,把流血的小脚趾在裤腿上蹭了蹭,胡乱止住血,继续笨拙地剪完了剩下的趾甲。
终于,所有该剪的指甲都剪完了。草纸上堆了一小撮颜色深浅不一、形状各异的指甲碎屑,混杂着一点脚趾上蹭下来的泥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他仔细地将草纸的四角折起,小心翼翼地包成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包,再用一根细麻绳扎好。那小小的纸包,捏在手里没什么分量,却让他感觉比裤兜里那包沉甸甸的苍耳刺球还要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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