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爬着回到保姆房的。
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我像一滩烂泥一样滑坐到地上。全身的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发出无声的哀鸣。喉咙干得冒烟,连吞咽口水的力气都没有。衣服被汗水反复浸透,又冷又粘地贴在皮肤上,非常不舒服。
我就那么坐着,头无力地后仰,抵着门板,闭上眼睛。黑暗袭来,但眼皮却沉重得发烫。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里头乱撞,又像是一片被狂风扫过的旷野,空空荡荡,只剩下疲惫的回响。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半小时,我才积蓄起一点点力气,挣扎着挪到床边。不是躺上去,而是直接瘫倒在那张坚硬的板床上。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硌着我酸痛的脊椎,但这真实的痛感反而让我确认自己还活着。
我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一动不动地躺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那片模糊的黑暗。没有眼泪,甚至没有太多情绪,只有一种被透支到极限后的麻木。
窗帘没有拉严,一缕清冷的月光透过缝隙溜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苍白的光带。灰尘在光柱中无声地飞舞。
就是在这样极致的寂静和疲惫中,一个念头,像黑暗中破土而出的冰锥,尖锐而清晰地刺穿了我的麻木:
这根本不是工作。
手洗所有窗帘?擦拭复杂的水晶吊灯?晾晒并准确归位沉重的藏书?这些任务,每一项都远远超出了一个住家保姆的正常职责范围,甚至超越了专业保洁公司的常规服务内容。它们不合理,不必要,甚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近乎荒诞的难度。
陆砚深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他会不知道这些吗?他当然知道。
那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答案呼之欲出,冰冷而残酷。
他不是需要一个干净的环境,也不是真的在意那些窗帘是否手洗、吊灯是否无尘、书籍是否受潮。
他的目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折磨我。
用这种无休无止的、繁重到极点的、甚至带有一定羞辱性(比如手洗他的真丝衬衫,虽然还没发生,但预感强烈)的体力劳动,来消耗我的精力,磨损我的意志,践踏我的尊严。他要看的,不是我能不能把活干好,而是我什么时候会崩溃,会求饶,会在他面前展现出他最想看到的狼狈和不堪。
这是一场他精心策划、并牢牢掌控着节奏的、漫长的惩罚。一场看不见硝烟,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凌迟着我的精神和肉体的战争。而我所处的这个豪华牢笼,就是战场。他则是那个坐在高处,冷眼旁观,随时准备给我下达下一个更残酷命令的审判官。
这个认知,让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月光更冷。我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抱紧了双臂,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不是为了钱吗?是的,最初签下那份卖身契一样的合约,是为了钱,为了我爸天文数字般的医药费。这是我坚持下去最直接、最现实的理由。
但此刻,当我清晰地看透陆砚深的真正意图后,一种更深沉的绝望攫住了我。如果这折磨永无止境,如果他的目的就是要把我彻底毁掉,那么,我还能撑多久?赚到的这点钱,够支付我即将可能付出的健康甚至生命的代价吗?
一种巨大的虚无感笼罩下来。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这样咬牙硬撑下去,意义何在?
就在这时,我的手指无意中碰到了塞在裤子口袋里的一个硬物。是我那个旧钱包,薄薄的,里面没几张钞票,却装着比命还重的东西。
我挣扎着坐起来,借着那缕微弱的月光,摸索着拿出钱包。打开,里面没有钱,只有几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我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展开。
是父亲的病历复印件。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复杂的医学术语和触目惊心的诊断结果,还有那些昂贵的进口药名称。纸张因为反复摩挲,边缘已经起毛。
另一张,是手写的欠债清单。上面列着一个个名字和后面跟着的一长串零。那是我家破产后,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的债务。每一个数字,都像一座小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月光太暗,其实看不清楚上面的字。但我根本不需要看。那些数字,那些药名,早已像用烙铁一样,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子里,刻在了我的心上。
我伸出颤抖的手指,抚摸着那粗糙的纸面。指尖传来熟悉的触感,像是一种无声的鞭策。脑海中浮现出父亲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机,瘦得脱形的模样。他偶尔清醒时,看向我的眼神里,总是带着深深的愧疚和无力。他常说:“弦弦,是爸爸没用,连累你了……”
还有妈妈生前最珍爱的那条翡翠项链,被债主强行拿走时,她背过身去偷偷抹眼泪的样子……
这些画面,比任何励志的话语都更有力量。它们像一根根尖锐的刺,扎在我即将被疲惫和绝望吞噬的意识边缘,逼着我保持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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