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北大荒,彻底摆脱了春寒的料峭,阳光开始显露出灼人的热力。广袤的黑土地被一层越来越浓密的绿意覆盖,大豆、玉米的幼苗在阳光下奋力生长,预示着秋日丰收的希望。然而,与这蓬勃生机相伴的,是随之而来的、令人烦躁的滋扰。
蚊虻成群,如同挥之不去的灰色烟瘴,尤其在靠近水源的畜牧科和闷热的仓库附近,嗡嗡声不绝于耳。职工们下地劳作,不得不裹紧袖口裤腿,脸上也蒙上纱巾,饶是如此,依旧免不了被叮咬出成片的红肿。空气变得湿热,土坯房里开始感到闷窒,夜晚也难得清凉。
生产任务如同这气温,陡然加重。
大田里,除草和追肥成了重中之重。人们顶着日头,弯腰在田垄间,汗水浸透了厚厚的粗布衣裳,留下深色的盐渍。畜牧科这边,压力同样巨大。天气转热,牲畜疫病进入高发期,防疫工作不敢有丝毫懈怠。猪号马号里,气味变得浓重,清理圈舍、消毒、调配夏季饲料、关注牲畜精神状态……廖奎和秦大山、韩志刚几乎脚不沾地。韩志刚的热情被疲惫和蚊虫折磨得消退了不少,连话都少了。秦大山则更加沉默,仿佛要将自己埋进那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和牲畜的喘息声中。
场部的大喇叭,每日依旧准时响起。除了播报各连队生产进度、表扬先进,那熟悉而令人心头一紧的论调也从未缺席:
“……同志们,春耕生产取得了阶段性胜利,但我们绝不能放松阶级斗争这根弦!要清醒地认识到,阶级敌人是不会甘心失败的,他们可能会利用我们忙于生产的时机,散布流言蜚语,进行破坏活动!全体职工一定要提高警惕,擦亮眼睛,将一切不稳定的因素消灭在萌芽状态!……”
这声音混合着知了的聒噪和蚊群的嗡鸣,穿透闷热的空气,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它提醒着人们,表面的生产繁忙之下,那股无形的压力并未因学习班形式的改变而消散,反而如同这初夏的气候,变得沉闷、黏稠,无处不在。
“外松内紧”的氛围,在这种生产高压和气候不适的催化下,呈现出一种微妙的躁动。人们因为劳累和不适而变得更容易烦躁,人际间的小摩擦似乎也多了起来。而那“鼓励反映情况”的潜流,则在疲惫和怨言的温床上,拥有了更多滋生的缝隙。
廖奎和谢薇清晰地感受着这种变化。
廖奎在畜牧科忙碌之余,更加留意着科里人员的情绪和闲谈。他注意到,有人对额外增加的防疫工作量私下抱怨,也有人对场部不断强调“警惕”却未能有效改善防蚊措施而颇有微词。这些情绪本身无大错,但在当下的环境中,若被有心人听去,或许就能酿成风波。
谢薇在仓库里,同样感受着这种躁动。前来领取物资的人们,脸上少了以往的平和,多了几分被天气和劳作折磨出的不耐。王保管员依旧严肃,但分发物品时,偶尔会对着排成长龙、抱怨蚊虫的队伍,极快地皱一下眉头,那眼神里除了惯常的严厉,似乎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夜晚,回到【幸福小屋】,瞬间的清凉、宁静与充满灵韵的空气,才将两人从外界的躁动与压抑中彻底剥离出来。
“天气热了,爸那边……不知道蚊虫多不多。”谢薇替母亲擦拭着手臂,轻声说道。那个窝棚的简陋,根本无法有效阻挡这些无孔不入的小生物。
廖奎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望着空间模拟出的宁静夜空,目光深沉。初夏的躁动,不仅是气候和生产的,更是人心与局势的。在这种集体性的疲惫与烦躁中,维持绝对的冷静和低调,需要更多的定力。
他知道,他们必须像应对蚊虫一样,更加小心地规避着外界那些可能叮咬人的目光与言语。同时,父亲那边的处境,也因这季节的变化,增添了一重新的艰难。
“明天,我看看能不能匀出点艾草之类的东西……”廖奎沉吟着,“通过刘炮,或者别的什么不起眼的方式。”
他们不能直接给予,任何对父亲特别的关注都可能引来危险。但在这普通的、弥漫整个农场的驱蚊需求下,或许能找到一丝不起眼的缝隙。
初夏的北大荒,万物生长,希望与困境同样在滋长。廖奎和谢薇在这片躁动的土地上,如同经验丰富的舟子,在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水面上,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航向,向着那渺茫却坚定的彼岸,继续前行。
夏牧的繁忙远超预期,畜牧科的人手捉襟见肘。场部协调后,从其他连队临时抽调了几名知青补充进来。当张振山带着一个瘦高个、皮肤黝黑的年轻男子走进猪号时,廖奎正和韩志刚一起给几头有点蔫儿的猪检查体温。
“廖奎,这是于卫东,临时调到咱们科帮忙,主要跟你和秦技术员学习,负责猪号这边的一些杂活。”张振山言简意赅地介绍,“于卫东,这是廖奎,科里的技术骨干,你多跟着学。”
“张科长,廖技术员。”于卫东站得笔直,声音洪亮,脸上带着一种刻意表现出来的积极和恭敬。但那双眼睛,在扫过廖奎时,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甚至是一闪而逝的轻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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