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寨的雪化得正凶,像是老天爷要把这窝在山坳里的破地方彻底冲干净。帆布棚的边角被融雪泡得发涨,风一吹就往下掉烂布条,混着冰碴子砸在地上,溅起的泥水溅到刘双喜裤腿上,冻成硬邦邦的壳。他往伙房走时,听见西屋传来周伯的咳嗽,那声音比破风箱还难听,一下下扯着人的心,昨儿后半夜,最后两个老汉也没熬住,赵铁头想把人挪到棚子底下,刚弯下腰就直挺挺栽在地上,腰闪得更厉害了,现在只能趴在草堆上哼哼。
“双喜叔。”狗娃从东屋探出头,这孩子眼窝陷得厉害,颧骨上冻出的冻疮裂了道小口子,渗着血珠。他手里攥着块冻硬的田鼠肉,是昨天赵铁头硬塞给他的,“周伯说……说棚子快塌了。”
刘双喜往西边瞥了眼,帆布棚果然塌了一角,露出里面盖着尸体的麻袋,麻袋被雪水浸得发黑,沉甸甸地往下坠,像要把底下的冻土压出个坑。他摸了摸怀里的红绒花,是上次从老汉棉袄上摘的,绒线早褪色了,却被体温焐得温热。王小英当年丢的那朵,比这个艳些,成亲那天别在鬓角,被红盖头衬得像团小火苗。
“收拾东西。”刘双喜突然开口,声音在空荡的伙房里有点发飘,“咱回余湾村。”
狗娃愣了愣,手里的田鼠肉“啪”地掉在地上:“回……回村里?阎王张家不知道还有狗腿子活着吗……”
“早没了。”刘双喜踢了踢灶边的碎木片,那是从马棚门板上劈的,木茬上还沾着点干草,“前阵子阎王张被赵铁头手下打死在家里,疤痢眼也死翘翘了,现在怕是被野狗早都消化了。”他顿了顿,往赵铁头躺的草堆看了眼,“账都烂在地里了,咱不欠谁的。”
狗娃的眼睛亮了亮,又暗下去:“可黑风寨……”
“留不住了。”刘双喜打断他,周伯的咳嗽声又起来了,混着赵铁头压抑的哼哼,像根磨人的绳子。他数过,这寨子里现在能喘气的,连他带狗娃,加上周伯和赵铁头,拢共七个,昨天还能扶着墙走的老陈,今早睡在草堆上没醒,身子凉得像块冰,“你看这雪,化了就该闹春寒,地里挖不出吃的,守在这就是等死。”
正说着,赵铁头拄着根断木拐杖挪过来,腰弯得像只虾米,脸上的胡茬结着冰碴,每走一步都龇牙咧嘴。“我听见了。”他往灶膛里塞了块柴,火苗跳了跳,映出他眼白上的红血丝,“走是对的,余湾村再破,总还有几间没塌的土房,开春能种点啥。”
周伯也挪了过来,手里攥着个布包,打开是半袋炒焦的豆子,豆子上还沾着点灰。“这是去年藏在灶台下的,”老人嘿嘿笑,露出没牙的牙床,“给娃路上吃,顶饿。”
刘双喜没接,往狗娃兜里塞了块破布:“把能穿的都裹上,别带没用的。”转身要走时,赵铁头突然拽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不像个伤了腰的人。
“等等。”赵铁头往草堆深处摸了摸,掏出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半包糜子种,颗粒瘪瘪的,却都硬邦邦的,“去年从流民手里换的,本想开春种,你们带回去。”他把包塞进刘双喜怀里,又解下腰上的布带——那是周伯用破棉袄撕的,沾着点血渍,“路上要是遇着冻着的,能裹就裹,别学那些见死不救的。”
刘双喜刚要说话,赵铁头又从怀里摸出样东西,是把柴刀,刀身锈得厉害,刀柄却磨得发亮。“这是我爹留下的,”他往狗娃手里塞,“山里野物多,拿着壮胆,别让人欺负了去。”
狗娃攥着刀,指节发白,突然“扑通”跪在地上,“咚咚”磕了两个响头。赵铁头骂了句“小兔崽子”,眼圈却红了,弯腰把他拽起来,往他兜里塞了把干艾草:“这玩意儿能驱寒,路上要是冻得慌,就闻闻。”
周伯也往刘双喜怀里塞了个东西,是块黑黢黢的石头,摸着温温的。“这是暖石,”老人比划着,“晚上揣在怀里,能顶半个火盆。”
刘双喜没说话,往门口走。狗娃跟在后面,一步三回头,赵铁头拄着拐杖站在灶边,周伯蹲在地上添柴,火苗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歪歪扭扭的,像两张没画完的画。走出老远,还听见赵铁头在喊:“过了三道梁,有个破驿站,能歇脚!记着走阳坡,阴坡的冰化得慢,滑!”
风顺着山口灌进来,带着雪水的腥气。刘双喜拽了拽狗娃,这孩子的棉袄后襟破了个大洞,露出里面打了好几层补丁的棉絮,被风吹得鼓鼓的。“把这个穿上。”他解下自己的破麻袋,往狗娃身上裹,麻袋上还沾着黑风寨的土,带着点烟火气。
山路比想象中难走。雪化了一半,泥地里藏着冰碴,踩下去能没过脚踝,拔出来时“咯吱”响,像咬碎了骨头。狗娃走得跌跌撞撞,棉裤膝盖处磨出了洞,露出冻得发紫的肉,每摔一跤,就往刘双喜身边缩缩,却没敢哭,这孩子打小就犟,爹娘没了后,更是把眼泪藏得严实。
“上来。”刘双喜蹲下身,把狗娃架到背上。孩子轻得像捆干草,却硌得他肩膀生疼,大概是昨天拖尸体时扯着了旧伤。狗娃的脸贴在他颈窝,呼出来的气带着点炒豆子的焦味,暖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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