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渠斋里,顾云深和沈砚辞一起,慢慢掀开了那个老樟木箱子。积年的灰尘在晨光里扬起来,像无数细小精灵在光束中跳舞。顾云深蹲在敞开的箱子旁,手指带着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拂过沈父留下的旧物——那把闪着幽光的辨纹钥,一本边角磨得发黄的日记本,半块还带着松香的墨锭。最后,她的目光停在箱子深处一座蒙尘的木壳座钟上。
那钟壳是上好的老胡桃木做的,纹理深沉,边缘刻着沈家独有的繁复“辨纹”,和沈砚辞手里的辨纹钥纹路严丝合缝。钟面玻璃蒙着灰,底下那根细长的指针,静静停在三点一刻,一动不动,像是被时光之手定格在了那个瞬间。
“这是我爸当年用的座钟,陪了他很多年。”沈砚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走近,左臂石膏已拆了大半,只剩些固定。他小心地伸出没受伤的右手,把钟从箱子里抱出来,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的宝贝。手指一遍遍摸着钟壳上熟悉的纹路,眼里情绪复杂,“小时候,我总见他对着这钟,一遍遍调指针。他说,‘修古籍要守时,熬浆糊差一刻钟,黏度就差三分’。那会儿我还小,不懂,觉得他太较真。现在……”他声音低下去,“现在才真明白他那份用心。”
顾云深注意到座钟底座有点松动,发出轻微响动。她立刻拿了支细软羊毛笔,像对待古籍残页那样,仔细扫去底座缝隙里的积灰。清理中,她忽然发现钟壳内侧靠近接缝的地方,紧贴着一片极小的、不易察觉的纸角。那纸质是修古籍用的冷金笺,像是当年沈父护持某本古书时,不小心遗落夹进去的。纸角边缘还留着淡淡的松烟墨痕,仿佛带着主人当年的余温。“我们……把它修好吧?”顾云深抬头,热切地看向沈砚辞,眼里闪着期待的光,“用‘顾氏修复术’里的‘柔启法’小心拆开钟壳,你用没受伤的手调校里头齿轮,正好活动一下胳膊,试试恢复的力气。”
沈砚辞毫不犹豫地点头。他立刻从随身帆布包里翻出爷爷留下的老工具——一把牛角刮刀。刀刃磨得薄而柔韧,闪着温润的光,正是撬这种老式木壳座钟最合适的家伙。顾云深稳稳用双手按住钟身,沈砚辞则屏住呼吸,将薄如蝉翼的刃尖精准探入钟壳与底座间那道细缝。他手腕极稳地使着恰到好处的力道,随着一声轻微却清晰的“咔嗒”声,紧密咬合的木壳被缓缓、平稳地分开,露出了里面层层叠叠、紧紧咬合的铜齿轮。有些齿轮上还沾着早已干涸的陈年机油,凝成深褐色硬块。“我爸当年,就是用这钟给顾爷爷计时的。”沈砚辞声音低沉了些,带着回忆的重量,“老周以前跟我说,95年‘鸠鸟’那帮人来搜问渠斋,混乱中,我爸第一时间就抱着这钟冲上阁楼,死死护在怀里。他怕那些人找不到东西泄愤,会砸了钟,毁掉里面可能藏着的古籍残片。”
顾云深用羊毛笔尖蘸了点松节油,极耐心地、一点点擦着齿轮上凝固的机油。那些顽固油块在她细致操作下渐渐软化、溶解。专注修复时,她脑海里闪过沈父日记里让她印象深刻的话:“钟走不准,是齿轮生了锈;人走偏了,是初心蒙了尘。”她不由自主轻声念了出来。旁边沈砚辞正用精巧镊子,全神贯注夹取卡在两个小齿轮间的木屑,闻言动作一顿,镊尖悬在半空。他沉默片刻,才接口,声音带着了悟的沉重:“是啊……我爸也总说类似的话。他说守传承就像守钟,得时时调校,时时呵护,一个疏忽,一个松懈,可能就走偏了。”
快中午时,老周提着篮子来送修复班新一批工具清单。一进门,目光就被摊在修复台上的座钟吸住了,眼睛瞬间亮起来,满是惊喜和怀念:“哎呀!这钟!这钟我认得!太认得了!”他激动地放下篮子,凑到桌前,指着座钟,声音都提高了,“当年沈先生和顾老哥——就是你爷爷——他们俩熬贴金笺专用的浆糊,全指着这宝贝疙瘩计时!顾老哥总念叨,‘浆糊熬够一炷香,金笺才贴得牢靠,百年不脱’,沈先生呢,就分毫不差地用这钟掐着时间,盯着看,一分一秒都差不得!”老周越说越激动,又凑近些,手指微颤地指向钟壳内侧靠近底部一道不太起眼却深刻的凹痕,“你看,快看这儿!这道印子,就是当年‘鸠鸟’那帮天杀的砸钟时留下的!千钧一发,是沈先生扑上去用身体死死护住了钟,后背挨了一下狠的,这才没让钟当场碎喽!”
顾云深的手指顺着老周指的方向,轻轻抚过那道凹痕。指尖清晰感受到木质被暴力冲击后凹凸不平的纹理,那触感仿佛带着灼热,让她一瞬间似乎触摸到了当年父亲在危急关头,用血肉之躯护住这承在传承的器物时,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就在她感受历史伤痕时,目光不经意扫过齿轮缝隙,竟意外发现了一张折叠得极细、几乎与铜锈融为一体的纸条。她屏住呼吸,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将纸条夹出。纸质正是冷金笺,边缘已泛黄卷曲,上面是沈父熟悉的、沉稳有力的笔迹。她迅速浏览,发现抬头写着:“砚辞亲启:若见此条,当已长大成人……”她立刻把纸条递给沈砚辞。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琉璃碎金请大家收藏:(m.xtyxsw.org)琉璃碎金天悦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