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伤员被小心翼翼地放在铺了少许枯草的角落里。那盏马灯被挂在一根歪斜的梁柱上,成为了临时的“无影灯”。
血腥味,开始无法抑制地弥漫开来,混合着寒冷的空气、灰尘味和人们身上硝烟汗臭,形成一种战时特有的、令人窒息的气味。
“卫生员!卫生员呢?!”郑怀远焦灼地低声喊道。连队的卫生员在刚才的遭遇战中同样牺牲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庙门外闪了进来。她同样穿着和大家一样的土布棉军装,洗得发白,甚至有些地方打了补丁,但收拾得十分利落。外面套着一件也是洗得发白、但此刻沾染着大片新鲜和暗沉血污的粗布白围裙。她的头发整齐地塞在军帽里,额头上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着微光。
她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大的骚动,似乎本就该在这个时候出现。
“是支队直属救护队的同志!刚才在路上碰到的散兵,跟着我们一起来的!”一个战士低声向郑怀远解释了一句。
郑怀远立刻看向她,眼神里充满了急需帮助的焦灼:“同志!你来得太是时候了!我们有个重伤员,腹部中弹,快不行了!”
那女护士(从装束和行动上看,显然是的)闻言,没有丝毫犹豫和怯场,只是快速地点了一下头,声音平静得出奇,与周围的紧张氛围格格不入:“知道了。需要热水,越多越好。谁有干净的水壶?还有,所有的急救包,都集中过来。”
她的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性。
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快步走到了重伤员身边,毫不顾忌地单膝跪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解开了临时包扎的、早已被鲜血浸透的绷带。当伤口暴露在昏黄的光线下时,周围响起了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那创口狰狞可怖,生命的气息正随着血液一点点流失。
林瀚章就站在不远处,他刚放下担架,正准备去找水壶,目光却不自觉地被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牢牢吸引。
只见她微微蹙着眉,眼神专注地检查着伤口,那种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弥漫的血腥、粗重的喘息、战斗后的恐慌、以及随时可能再降临的危险——全都消失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的伤员和需要处理的创伤。她从随身携带的一个也是缝补过的、但相对干净的布包里,取出寥寥几样器械:一把镊子,一把剪刀,还有一个小小的、看起来十分简陋的冲洗器。
热水很快被递过来(是战士们用体温捂热的水壶里仅存的一点温水,以及刚刚用破庙里找到的破瓦罐匆匆烧热的一点水),根本谈不上沸腾消毒,只能是心理安慰。
她接过水,开始小心翼翼地冲洗伤口周围的污物和血痂。动作快速、精准、稳定,没有丝毫的颤抖和犹豫。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鼻梁挺直,嘴唇紧抿,显示出一种超乎年龄的坚毅和冷静。
然后,她拿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是极其珍贵的磺胺粉——这是当时能搞到的最好的消炎药了,数量稀少,通常只在最危急关头使用。她没有任何舍不得,将大半瓶都仔细地洒在了那可怕的创面上。接着,是用煮沸后又晾干的(但显然条件所限,消毒并不彻底)旧纱布重新包扎。她的手指灵活地穿梭着,打结,固定,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像是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艺术品。
整个过程中,她的表情始终是沉静的,甚至可以说是冷漠的。但这种冷漠,并非出于麻木,而是一种极度专业和责任之下,对个人情绪的彻底压制。是一种在巨大的混乱和灾难面前,竭力要创造秩序、挽留生命的强大意志力。
林瀚章呆呆地看着。他刚刚经历了极致的混乱、恐惧和血腥的杀戮,内心正处于巨大的震荡和迷失之中,仿佛身处惊涛骇浪、随时可能倾覆的小船。而眼前这个年轻女护士所展现出的这种惊人的冷静、秩序和专业,就像一座突然出现在暴风雨中的灯塔,散发出一种奇异而稳定的光芒。
那种在污秽、血腥和死亡包围中,依然恪守着“救死扶伤”这一职责的沉静姿态,具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它不同于战场上那种狂热的冲锋和呐喊,它是一种内敛的、却同样坚韧无比的勇气。
她额上的汗珠汇聚成大滴,滑过她沾染了血污和灰尘的脸颊,她都无暇去擦一下。
林瀚章几乎是下意识地,从自己同样脏污的棉袄口袋里,掏出一块相对干净的手帕——那是他离家时母亲塞给他的,他一直没舍得用——犹豫了一下,然后笨拙地、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想让她擦擦汗。
女护士正全神贯注于包扎,对于突然递到眼前的手帕愣了一下。她终于抬起眼,快速地看了林瀚章一眼。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不大,却异常清亮。因为疲惫和专注,眼底带着些血丝,但眼神却像被寒泉浸过的黑曜石,冷静、清澈,带着一种洞悉苦难后的悲悯,却又没有丝毫的软弱和彷徨。这双眼睛与她年轻甚至略显稚嫩的面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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