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龙那句“跟我出去一趟”和“见识一下什么叫‘照规矩做’”,像一块冰,塞进了杜十四的胃里,寒意顺着血液蔓延至四肢百骸。整个下午,这句话都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搅得他心神不宁。
“出去”?去哪里?无疑是和那个令人烦躁的“迅达”有关。 “见识规矩”?会看到什么?是石龙手臂上盘蛇纹身所代表的暴力,还是另一种更冰冷、更不容置疑的东西?
未知带来的恐惧和一种扭曲的好奇心交织着,让他擦拭工具的动作都变得有些心不在焉。他能感觉到石龙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那目光里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期待,仿佛在等着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杜十四强迫自己定下神,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他不能露怯。在这个地方,怯懦就是原罪。他只是更用力地擦拭着手里那支冰冷的金属针嘴,仿佛要将所有不安都磨掉。
傍晚时分,一天的忙碌接近尾声。阿洋和另一个学徒已经收拾东西离开,店里只剩下陈墨、石龙和杜十四。石龙还在柜台后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数字龇牙咧嘴,偶尔骂一句脏话。陈墨则在工作区进行最后的清理,将使用过的针嘴、料杯等一一放入消毒盒,动作专注而平静,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夕阳的光线变得愈发浓稠,透过玻璃门,将店铺染上一层温暖的琥珀色。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色料特有的微甜气息,混合着旧木的沉稳。
杜十四负责最后的收尾打扫。他拿着抹布,仔细擦拭着前厅的展示柜、茶几、以及那张厚重的工作台。当他擦拭到工作台靠近资料室的一端时,目光被台面角落随意放着的一本摊开的素描本吸引住了。
那本子与其他那些画满狰狞图案或繁复稿样的册子截然不同。
纸张是极好的特种纸,微微泛黄。上面画的不是常见的纹身题材,而是一株线条极其优美、形态却妖异绽放的彼岸花。花瓣舒展,纤毫毕现,用一种奇特的、近乎工笔的技法勾勒,却又带着现代艺术的抽象感。色彩并非寻常的赤红,而是用了大面积的、深浅不一的暗红与墨色晕染,只在花芯处点缀着一点点触目惊心的金箔色,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与死亡中,挣扎着一丝诡异的光。
更奇特的是,在那曼珠沙华的花瓣脉络间,巧妙地嵌入了许多细小的、如同心理分析图表般的抽象符号和极微小的文字注释,它们与花朵本身融为一体,不显突兀,反而增添了一种深邃神秘的隐喻感。
整幅画稿透着一股强烈的、矛盾的美感——是死亡与生命的交织,是绝望中透出的极致冷静,是一种洞悉一切后的悲悯与疏离。
杜十四完全被这幅画吸引住了,以至于忘了动作。这画风、这主题,与“天雷刺青”里常见的那些充满力量感和江湖气的图案如此格格不入,却又散发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他的目光落在画稿的右下角,那里有一个极其优雅流畅的英文花体签名——“Lin”。
Lin? 是谁?
就在他出神之际,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几乎贴着他身后响起:
“中意?”
杜十四吓得浑身一僵,猛地转过身,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陈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距离极近,正静静地看着那幅画稿,又看看他。
“对…对不住…墨哥…我…”杜十四喉咙发紧,下意识地道歉,以为自己又犯了忌讳,像上次偷看“醒狮伏龙”一样。
然而,陈墨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男人脸上并没有怒意,甚至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但他的眼神,那双总是深潭般沉寂的眼睛,在看向那幅彼岸花画稿时,似乎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柔和光晕,像是坚冰反射了一瞬夕阳的暖色。
他没有责怪杜十四,而是缓缓伸出手,修长的手指——那双能创造出极致痛苦与极致艺术的手——极其轻柔地拂过画稿上那个“Lin”的签名,动作小心得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或者…一段珍贵的记忆。
店里很安静,只有石龙在那边偶尔敲击键盘的嗒嗒声,以及远处街道模糊的车流声。
陈墨的目光从画稿移开,落在了杜十四那双因为紧张和困惑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这片温暖的夕阳光尘中缓缓流淌:
“呢度嘅每一笔,(这里的每一笔,)”他指了指那幅彼岸花,又仿佛意指这店里所有的图案,“都系(是)一个故事,一种人生。”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透过杜十四,看到了更深远的地方。
“唔系所有嘢,都似表面睇到嘅咁简单。(不是所有事情,都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这句话,像一枚投入深水的石子,在杜十四的心湖里荡开层层叠叠的涟漪。它像是在说这幅画,像是在说这家店,像是在说石龙即将带他去“见识”的“规矩”,甚至像是在说他自己那截残缺的手指和充满仇恨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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