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初歇,天边残云尚垂,檐角悬着的水珠一颗颗坠落,敲在青石阶上,声声入耳。百里爵静立于华阳宫偏殿窗前,指尖紧攥着手中流苏穗子,早已揉得凌乱不堪,丝绦纠缠如死结,仿佛映着他此刻纷乱难平的心绪。微风拂过,烛火在室内轻轻摇曳,映得他侧脸轮廓深邃而冷峻。
影十七自廊下悄然趋近,脚步轻若落叶,无声无息。他低首垂眸,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宗人府地牢审讯已毕,二皇子亲口承认知悉谋逆之事,并供出与玄国大将军暗中往来之书信三封。笔迹经多位文书比对确凿无疑,火漆印鉴完整,所用笺纸亦为宫中特制贡品,来源清晰,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百里爵依旧未语, 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那团流苏随之骤然收紧,几乎要断裂。
良久,他方缓缓转身,步履沉稳地踱至紫檀案前,衣袖轻拂,坐定。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之上,火苗静静燃烧,光影在他眸底流转,幽深似渊,藏尽风云变幻。殿内寂静如死,唯有更漏滴答,应和着窗外未尽的雨意。
片刻之后,他启唇,声音低缓如风过松林,带着一丝几近叹息的意味:“原来如此……竟真是他。”
影十七依旧垂首肃立,黑袍裹身,宛如一道沉默的影,再不发一言,唯有殿角铜兽香炉中,一缕沉香袅袅升起,缭绕于梁柱之间,将这满室沉重悄然吞没。
百里爵却已彻底明白——玉明煦败了,败得彻彻底底,毫无翻盘之机。他原以为这位皇子野心炽烈,锋芒毕露,或可借其之力搅动大胤朝局风云,趁乱而起,攫取权柄。可如今看来,那玉明煦不过是一枚自燃的棋子,尚未真正触碰棋局核心,便在无形之火中化为灰烬。而执掌这盘棋的那人,早已洞若观火,静坐深宫之中,不动声色地将一场滔天叛乱扼杀于萌芽之际,连一丝波澜都未激起。
他缓缓闭了闭眼,心绪翻涌难平。眼前浮现出玉沁妜端坐御案前的身影:一袭玄色龙纹长袍加身,黑发如墨,仅以一支白玉凤钗斜斜绾起,紫檀木御笔在她纤长指间轻巧翻转,宛如利刃出鞘,寒光隐现。她眉目冷峻,眸光如霜,批阅奏折时神情沉静,仿佛世间万事皆在掌控之中,无惊无惧,亦无喜无怒。
她处置裴元舟时,不曾动用一刑一具,仅凭铁证如山层层堆叠,便令其伏罪叩首;审问玉明煦时,未有半句厉声呵斥,却字字如刀,直剖肺腑,将那人最后一点侥幸与伪装剥得干干净净。那种举重若轻的威压,那种对人心幽微处的精准拿捏,已非寻常权谋所能涵盖,而是近乎通神的掌控之力。
百里爵指尖微颤,喉间泛起一丝凉意。他低垂双目,唇边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此人……不可力敌。”声音轻如落叶坠地,却藏着难以掩饰的惊悸与警觉——那不是对失败者的轻蔑,而是面对一位凌驾于权谋之巅的主宰时,本能生出的敬畏与忌惮。
若继续藏锋避世,终将被她如细雨蚀铁般悄然剥离羽翼;若贸然反扑,只怕未及挥刃,便已深陷重重罗网,动辄成缚。唯有另辟蹊径——弃虚就实,化敌为近,以静制动,在无声处听惊雷。
他缓缓起身,衣袂轻拂过青玉地砖,步履沉稳地走向窗边,指尖轻触那扇雕花木窗,徐徐推开半扇。夜风悄然涌入,携着宫苑深处淡淡的桂香与冷雾,拂过额前碎发。远处乾元殿的灯火依旧未熄,金瓦飞檐在夜色中泛着微光,宫墙纵深之处,仍有数处亮光零星闪烁,如同暗夜中的星子,沉默而执拗地燃烧。那是她的寝殿,亦是这座巍峨皇宫真正的命脉中枢。权柄所系,人心所向,无论外界风雨如何翻涌咆哮,那一盏灯,始终明灭如初,从未真正熄灭。
百里爵伫立窗前,凝望良久,眸光幽邃如古井映月。忽而唇角轻扬,浮起一抹笑意,温润似春水初融,倒映着窗外微光,却终究未暖及眼底,反倒沉淀下一层难以捉摸的寒意。他轻轻阖上眼,再睁开时,目光已如利刃出鞘,锋芒内敛而锐不可当——从此刻起,他不再退让,亦不再试探。棋局既定,他将以身为子,步步为营,逆势破局。
次日清晨,薄雾如纱,轻笼御花园外幽静回廊,四下空寂,唯有露珠悄然滴落青石,溅起细微声响。百里爵缓步而行,月白色锦袍拂过地面,衣袂飘然若云,袖口银线织就的暗纹在初透的晨光中流转微芒,似星屑隐现,华而不露。行至观星台下,他脚步微微一顿,神情未变,却从广袖之中取出一卷《南华经》,动作轻缓如抚旧梦,将其轻轻置于石栏一角。书页随风微启,恰好停驻于“庖丁解牛”一篇,纸间夹着半枚残印——那印痕极细,仅一角浮现出螭龙盘绕之形,线条古拙而神秘,正是昔日玄国太子所用玺纹的遗踪。
他未曾回首, 低语一句,声音淡得几乎融进晨风:“风起了,该换方向走了。”
影十七垂眸立于其后,目光掠过那本静静卧于石栏上的古籍,眼神深邃如渊,却无半分波动。片刻后,他悄然退后数步,身影隐入廊柱阴影,仿佛从未存在,亦从不曾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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