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黎明前终于停歇,只余下屋檐断断续续的滴水声,敲打着劫后余生的死寂。灵堂彻夜的诵经与虚伪的哀泣散去,留下满地狼藉的纸钱灰烬和凝固的烛泪,空气里弥漫着香烛燃尽后的呛人烟气和一种更深沉的、挥之不去的死亡腐朽气味。
云微独自站在父亲书房的门槛外。晨曦微露,惨白的光线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切割着室内弥漫的浮尘。昔日熟悉的墨香、书卷气,早已被浓重的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生命迅速衰败枯竭的颓败气息所覆盖。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尘埃和父亲最后挣扎的余味,沉重地压在肺腑间。
她缓缓走进去,脚步虚浮,踩在冰冷的地砖上,无声无息。目光扫过巨大的紫檀木书案——那里曾堆满军报文书,父亲在此运筹帷幄,笔走龙蛇。如今,案上只余一方蒙尘的砚台,一支干涸的紫毫笔斜斜搁置,几卷散乱的、显然被粗暴翻检过的文书摊开着,像被遗弃的残骸。书架也被动过,几本厚重的典籍歪斜地突出,露出后面空荡的格挡。沈砚的“清理”,如同飓风过境,只留下满目疮痍和被洗劫一空的冰冷。
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虚无感席卷而来。父亲走了,连同他守护的一切秘密,都被一只无形的手,以“社稷安危”的名义,堂而皇之地抹去、掠夺。她像个被遗弃在废墟上的孤魂,守着徒有其表的空壳。
目光最终落在书案一角。那里静静躺着一个深蓝色的锦缎包袱,包袱皮上落了一层薄灰。云微的心猛地一缩,指尖微微颤抖起来。她认得这个包袱。这是母亲唯一的遗物,里面包裹着云家世代相传、却因“女子不得干政”的祖训而被束之高阁的孤本——《织经》。母亲曾偷偷抱着年幼的她,在灯下翻看那些早已失传的织造图谱,指尖抚过那些繁复精巧的纹样,眼中闪烁着云微从未在父亲书房军报上见过的、纯粹而温柔的光芒。这是母亲短暂生命里,为数不多属于她自己的慰藉和骄傲。
她几乎是扑过去的,颤抖的手指解开包袱的结。深蓝色的锦缎滑落,露出了里面那本厚重古朴的书籍。深褐色的硬质封面,边缘磨损得厉害,露出里面深色的衬纸。封面上,两个古朴遒劲的篆体大字——《织经》。
然而,当她的指尖触碰到封面时,一种异样的触感让她浑身一僵。
封面不再是记忆中平整温润的质地。它变得凹凸不平,布满了无数细小的坑洼和褶皱,像一张被粗暴揉搓后又勉强展开的废纸。更刺目的是,原本深褐色的封面上,泼溅着大片大片早已干涸、呈现出污浊褐黄色的……药渍!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药味混合着纸张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击溃了她最后一丝幻想。封面的边缘,甚至被腐蚀得卷曲、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成齑粉。
“不……” 一声破碎的呜咽从云微喉咙深处挤出。她猛地翻开封面。
“嗤啦——”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封面与扉页连接的地方,因为药液的侵蚀和粗暴的翻检,竟被生生撕开了一道长长的裂口!原本紧密贴合的书页,如今脆弱地分离着,露出里面同样被药渍浸染得发黄变脆的纸张。
云微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翻动书页。
完了。
全完了。
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疮痍。曾经清晰精美的织造图谱线条,被泼溅的药液晕染成一团团模糊污浊的墨团,奇异的染料配方字迹被侵蚀得难以辨认,那些记载着早已失传技艺的文字段落,更是大片大片地洇开、糊掉,变成一片片绝望的、毫无意义的黄褐色污迹。整本书,如同被一场酸雨无情摧残过的花园,只剩下残枝败叶和腐败的泥泞。
母亲珍若性命的遗物,云家女子仅存的精神寄托,父亲默许藏在书房角落、属于母亲的一方小小天地……就这样,在那些冠冕堂皇的“清理”和“搜查”中,被彻底地、粗暴地毁掉了!毁得如此彻底,如此漫不经心!仿佛它只是一堆碍事的废纸!
是谁?是那些如狼似虎的搜查士兵?还是……那个假借协助之名、行毁灭之实的沈砚?!
一股炽烈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混合着无边无际的悲凉和绝望,如同沉寂已久的火山熔岩,轰然冲垮了云微所有的理智堤坝!她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家,如今连母亲留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也要被无情地抹去!这空荡荡的书房,这被掠夺一空的家,这被毁掉的《织经》……都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无力,她的渺小!她还能守住什么?她什么都守不住!
“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她胸腔里迸发出来!那声音嘶哑绝望,充满了被逼至绝境的疯狂与毁灭欲!她猛地抓起那本残破不堪、散发着腐朽药味的《织经》,像抓住这世间最深重的罪孽和不公的象征,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砸向书房中央那只巨大的、冰冷的黄铜火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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