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依旧在天地间肆虐,仿佛要将整个云府彻底淹没、洗净。灵堂里,惨白的灯笼在穿堂风中剧烈摇晃,将幢幢人影投在素幡垂挂的冰冷墙壁上,拉扯成扭曲诡异的形状。烛泪如同凝固的哀伤,一层层堆积在烛台上。
云微一身粗麻重孝,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蒲团上。膝下传来的寒意如同毒蛇,丝丝缕缕地钻进骨髓,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被彻底掏空、只剩下凛冽寒风呼啸而过的空洞来得刺骨。父亲云嵩的棺椁停放在灵堂正中,巨大的、沉黑的楠木棺身像一座冰冷的山,压得她喘不过气。那厚重的棺盖,隔绝了生与死,也隔绝了父亲最后那充满血泪的警示。
她低垂着头,散乱的发丝被汗水浸湿贴在苍白的脸颊,遮住了空洞的双眼。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晃动的惨白。周围的一切声音——和尚们单调乏味的诵经声、女眷们压抑断续的抽泣声、吊唁宾客们虚伪沉重的寒暄声——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沉闷而遥远地传来。她仿佛被孤零零地抛在一个寂静无声的冰窟里,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缓慢、沉重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
“微微……” 一个熟悉到令她骨髓都为之战栗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刻意放低的、沉痛的温柔。一件带着体温的素色外衫被轻轻披在了她单薄、被寒气浸透的孝衣上。
是沈砚。
云微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被拉满的弓弦。披上外衫的动作,本该带来一丝暖意,此刻却只让她感到一种被毒蛇缠上脖颈的滑腻和窒息!父亲临终前那双充满恨意与绝望的眼睛,床沿上被沈砚宽大袖口狠狠擦拭、最终只留下污浊血痕的“勿信沈”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她的灵魂深处!每一个画面都尖锐地提醒着她:这个此刻披衣温言的男人,是父亲用生命在控诉的背叛者!是亲手抹去真相的凶手!
一股强烈的、无法抑制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咙。云微猛地抬手,像拂去什么肮脏至极的秽物,狠狠地将肩上那件还带着沈砚体温的外衫扫落在地!素色的布料无声地跌落在冰冷的青砖上,沾上飘落的纸钱灰烬。
“别碰我。”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低得只有近在咫尺的沈砚能听见,却带着一种淬了冰的、深入骨髓的恨意和决绝。
沈砚的动作僵在半空。他垂眸看着地上那件被遗弃的外衫,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深深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的沉痛似乎又加深了一层,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包容和被误解的隐忍:“微微,我知道你痛,我知道你恨。但岳父大人骤然离世,谁都不愿看到。你如此折磨自己,他在天之灵如何安息?让我…陪着你。”
他重新跪了下来,就在她身侧的蒲团上,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刻意收敛的呼吸。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看似极其自然的、想要替她将额前汗湿的乱发拢到耳后的意图,指尖微凉。
“滚开!” 云微猛地侧身避开,动作之大几乎带倒了身侧燃着线香的铜炉。她抬起头,赤红的双眼如同燃烧着地狱之火,死死地、毫不掩饰地瞪视着沈砚。那目光里没有一丝往日的温存,只剩下刻骨的冰冷、被欺骗的愤怒,以及滔天的恨意!“收起你这副假惺惺的嘴脸!沈砚,你敢对着我爹的灵柩发誓,说你问心无愧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尖利,瞬间穿透了沉闷的诵经声,清晰地回荡在灵堂上空!原本低声抽泣的女眷们吓得噤了声,诵经的和尚也停顿了一下,所有或真或假沉浸在悲伤中的目光,都惊疑不定地聚焦在这对跪在灵前、气氛剑拔弩张的新婚夫妇身上。
沈砚的脸色在摇曳的烛光下似乎白了一瞬。他迎上云微那淬毒般的目光,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阴鸷,但转瞬便被更深的、带着痛楚的悲悯覆盖。他微微蹙眉,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安抚又带着被刺伤的无奈:“微微!你悲痛失心疯了!岳父大人骤然离世,我亦心如刀绞!你此刻说出这样的话,岂非让逝者难以瞑目?也让满堂宾客看了笑话!” 他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伸出另一只手,看似要去搀扶因激动而摇摇欲坠的云微,手指却精准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极大,指节都泛了白,仿佛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放开!” 云微奋力挣扎,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疼痛,更让她确认了这男人温润表象下的冷酷力量。她的挣扎在沈砚铁钳般的禁锢下显得如此徒劳。就在她几乎要被这屈辱和愤怒逼得再次尖叫时——
“云将军一生为国尽忠,马革裹尸尚且不惧,如今病逝家中,也算得偿所愿,云小姐何必如此哀毁骨立,令逝者不安?”
一个低沉、威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金属般冷硬质感的声音,如同寒冰投入滚油,骤然在灵堂门口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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