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如同湿透的棉絮,沉甸甸地塞满了整间内室,堵得人喘不过气。云微那双刚刚睁开的眼,像两泓结了薄冰的深潭,映着跳跃的烛火,也映着沈砚骤然褪尽血色的脸。那里面翻涌的痛楚、冰冷,以及毫不掩饰的尖锐质问,如同无形的利刃,狠狠刺穿了他强撑的镇定。
沈砚握着她手腕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随即猛地松开,仿佛被那肌肤下的冰凉和抗拒烫伤。他几乎是狼狈地、仓促地向后退了半步,撞上身后的矮凳,发出一声刺耳的刮擦声。那点笨拙的、试图擦拭她冷汗的卑微姿态,连同他脸上所有来不及收拾的惊惶与疲惫,瞬间被击得粉碎,只剩下一种被剥光示众的苍白和僵硬。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喉结艰难地滚动。想说什么?解释?辩解?在那双盛满了恨意与绝望的眼睛注视下,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笑。最终,他只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抽气,猛地别开了脸,下颌线条绷得死紧,几乎要碎裂开来。那染血的衣袖被他下意识地往身后藏了藏,一个欲盖弥彰的动作,却更显得此地无银。
窒息的沉默在蔓延。只有云微沉重而断续的呼吸,像钝刀刮过粗粝的砂石,撕扯着这令人发疯的死寂。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一身浓重药味和疲惫的云夫人走了进来,打破了这凝固的僵局。她一眼看到榻上睁着眼睛、脸色灰败如纸的女儿,惊喜瞬间冲垮了脸上的忧虑:“微微!你醒了!老天保佑!”她几乎是扑到榻边,颤抖的手抚上云微冰冷的脸颊,泪水夺眶而出,“吓死娘了,吓死娘了……”
沈砚的存在,在云夫人扑过来的瞬间,被彻底忽略。他僵立在阴影里,如同一个突兀而尴尬的摆设。云微的目光艰难地从母亲泪眼婆娑的脸上移开,再次投向那个角落。沈砚正低着头,默默地将那块沾了她冷汗和……或许还有他掌心血迹的湿布巾,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折叠起来,动作僵硬而专注,仿佛那是世上最重要的事。他折叠得很用力,指节泛白,试图将什么不堪的东西用力藏进那方小小的布巾里。然后,他无声地、几乎是贴着墙根,一步步退出了内室,玄色的身影融入门外更深沉的黑暗,没有再看她一眼,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那仓惶退却的背影,像一根冰冷的刺,扎进云微混乱的心底,说不清是恨意更多,还是某种更深沉、更绝望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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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微被移回了自己熟悉的小院“听雪轩”。院如其名,清冷寂寥。及笄礼的喧嚣喜庆,如同一个遥远而荒诞的噩梦,被彻底隔绝在外。死亡的阴影却并未散去,它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也盘踞在云微的身体里。
毒虽暂时压制,却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她浑身乏力,骨头缝里都透着一种被抽空的酸软和寒冷。最折磨人的是那无休止的咳。每一次胸腔的震动,都牵扯着四肢百骸尖锐的痛楚,像有无数细小的刀片在里面翻搅。喉头永远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有时只是急促的喘息,也会带出一缕细细的、暗红的血丝,染污了素白的帕子,也染污了她眼底最后一点光。
母亲衣不解带地守着,父亲每日下朝便匆匆赶来,眉头锁着化不开的阴郁和忧惧。太医署的圣手流水般进出听雪轩,名贵的药材熬成的苦汁一碗接一碗地灌下,却如同石沉大海,只在她苍白瘦削的脸上留下更深的倦怠和灰败。那支碎裂的累丝金簪,连同那截幽蓝的毒针,被父亲锁进了最隐秘的暗格,成了云府上下心照不宣、却又讳莫如深的禁忌。
一日午后,难得一丝虚弱的暖阳透过窗棂。云微昏昏沉沉地靠在引枕上,听着窗外寒风吹过枯枝的呜咽。侍女青霜端了药进来,浓郁苦涩的气息瞬间弥漫开。青霜一边小心翼翼地喂药,一边忍不住低声抱怨:“小姐,您不知道,那沈大人……真是怪得很。”
云微眼皮微颤,没有应声。
“自打您回听雪轩,他每日必来,雷打不动。”青霜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可他从不敢进门,也不让通传。就站在院门外那棵老梅树下,一站就是大半个时辰,有时甚至站到天黑透。远远望着您这扇窗户,那眼神……冷得吓人,像要吃人似的,又……又好像……”青霜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只摇了摇头,“府里下人们都绕着那梅树走,不敢靠近。”
云微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眼前浮现出那日他仓惶退却的背影,还有他藏起染血衣袖的动作。他站在那里做什么?是愧疚?是监视?还是……在确认她这个“祸患”何时才能彻底消失?冰冷的恨意混杂着更深的疑惑,在她胸腔里翻搅,搅得她一阵反胃,刚喝下的药汁几乎要呕出来。
“还有更怪的呢,”青霜没察觉她的异样,继续道,“每日您喝药前半个时辰,必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拎着个食盒来,说是沈大人送来的‘清心润肺’的点心,让务必在药前给您垫垫胃,免得伤了脾胃。”青霜撇撇嘴,“可那点心盒子,管家都仔细查验过,里面根本不是点心!只有一只小小的、用暖炉温着的青瓷盅,盅里就……就那么一小口汤水,清得跟水似的,连个油花都没有,闻着倒是有一股很淡很淡的、说不出的药气,还有点……铁锈似的腥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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