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停了,脚步声远去。我坐在椅子上,手心全是汗,呼吸慢慢平缓下来。监控仪藏在天花板角落,像一只看不见的眼睛。我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起身摘下护具,脚踝肿得发烫,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钉子上。
我没回宿舍,也没给关毅打电话。我只想回家。
老屋的灯还亮着。院门没锁,我推开门,看见父亲蹲在电动车旁,手里拿着扳手,正拧着螺丝。母亲坐在小桌边,针线在布料间来回穿梭。她抬头看我一眼,没问为什么这么晚回来,只说:“汤热着,面刚下面锅。”
我坐在桌边,看着那口冒着白气的锅,喉咙突然发紧。
“今天又出事了。”我说。
他们没打断我。我把事情从头说到尾——演出服被划开一道口子,道具架突然松动砸下来,演员喝了饮料后走路打晃。还有那些模糊的监控画面,保温箱,左肩倾斜的男人。我说得很慢,像是要把压在胸口几天的东西一点点掏出来。
说到一半,声音哑了。
母亲放下针线,走到我身后,轻轻揉我的肩膀。她的手掌粗糙,有常年摆摊留下的茧,按上去却很稳。
“你们不懂这些事。”我低着头,“公司里的规矩,竞争,有人不想让我好过……我不该把外面的麻烦带回来。”
父亲拧紧最后一颗螺丝,把工具放进铁盒。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到我面前坐下。
“我们是不懂你们那个舞台有多大。”他说,“但我们知道,你从小到大,只要站上去唱歌,眼睛就亮。”
我抬眼看她。
“你还记得五岁那年吗?”母亲接过话,“你在夜市地摊上,听见收音机放歌,就爬到箱子上跟着唱。旁边人都笑,说小姑娘嗓门大。你也不怕,越唱越大声。”
父亲笑了:“那天晚上回去,你嗓子哑了两天,可睡前还要哼一遍。”
我也笑了,眼角却湿了。
“现在不一样了。”我说,“以前我只是想唱,没人注意我。可现在有人盯着,等着看我摔跤。我怕……我撑不住。”
母亲坐到我旁边,握住我的手:“谁还能一辈子顺顺利利?咱们摆摊那会儿,城管来了要收东西,下雨天棚子塌了,哪次不是重新搭起来再干?你爸有次送货路上车坏了,在路边修了一整夜,冻得直哆嗦,也没往家打电话。”
父亲点头:“难是难,但日子总得过下去。你要是每次跌倒就不敢走了,那路早断了。”
我低头看着碗里的面,热气扑在脸上。
“我知道你们心疼我。”我说,“可我不想让你们担心。我已经长大了,应该自己扛。”
“扛得住才叫长大?”父亲看着我,“扛不住的时候愿意回家,才是真的长大了。”
我愣住。
“你不是非得赢不可。”他说,“你是我们的女儿,不是非得一直站着。累了就坐下,疼了就说出来。这不丢人。”
母亲轻声说:“别人看你是不是站上了舞台,我们看你有没有好好吃饭,睡得好不好。你现在瘦了,眼底发青,我们都看得见。”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你要是真撑不住了呢?”母亲问,“怎么办?”
我摇头:“我不知道。”
“那就回来。”父亲说,“咱家饭桌永远给你留着位置。你想歇一年、两年,都没关系。等你想唱了,再唱。”
母亲笑了:“而且你现在已经是我们的骄傲了。不管你明天能不能登台,我们都为你高兴。因为你一直在坚持,没放弃。”
我终于哭出来。
不是嚎啕大哭,是眼泪自己往下掉,一滴一滴落在碗里,混进汤里。我没有擦,也不想擦。
他们就那样坐着,不劝,也不说话,只是陪着。
过了很久,我抬起头,声音很轻:“如果……我一直唱不好呢?如果最后还是失败了?”
父亲认真地看着我:“那你回来。”
母亲补充:“回来吃饭,回来睡觉,回来跟我们说说今天的天气,聊聊遇到的人。日子照样过。”
我吸了吸鼻子,笑了。
我站起身,抱住母亲。她身上有熟悉的油烟味和洗衣粉的味道。我拍了拍父亲的肩膀,像小时候那样。
“我不走了。”我说,“今晚住这儿。”
母亲去翻出干净床单,父亲把客厅的沙发收拾出来准备睡。我提着包走进自己的房间。墙上的海报还是几年前贴的,床头柜上摆着一个旧麦克风模型,是我第一次拿到歌唱比赛奖品时买的。
我换了睡衣,躺上床。床垫还是硬的,枕头有点塌,但很暖。
窗外有虫鸣,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屋里安静,只有父母在客厅低声说话的声音。
我拿出手机,屏幕亮起。关毅没有再发消息。我点开对话框,输入一行字:“我很好,明天见。”发出去后,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枕边。
闭上眼,脑子里还在回放这几天的事。服装破损,灯光闪灭,演员集体失误……那些画面还在转,但我已经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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