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弥漫在大殿的每一寸空气里，只有玉簪牙齿轻微打颤的咯咯声，以及殿角更漏滴水的单调声响。
夏紫月微微倾身，目光落在玉簪身上，脸上竟缓缓漾开一丝极淡、极冷的笑意。那笑意非但没带来丝毫暖意，反而让殿内的温度骤降。
“玉簪，”夏紫月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头，“朕方才听霜儿说，你身上有一种‘甜甜的、让人想睡觉’的香？”她顿了顿，指尖在光滑的凤座扶手上轻轻一点，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真巧啊。朕御案上，正好也有一味香，来历不明，效用诡异，朕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替朕试试，它到底是让人‘甜梦’呢，还是……”她尾音拖长，森然之意不言而喻，“……让人长眠不醒？”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玉簪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夏紫月那平静话语里蕴含的恐怖意味，比任何厉声呵斥都更令人胆寒。她整个人瘫软在地，涕泪横流，额头拼命地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额前瞬间一片青紫。
“奴婢招！奴婢全招！是‘甜梦香’！是李公公……是秉笔李秉章李公公给奴婢的！”她语无伦次，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尖利扭曲，“他说…说这香能安神，让奴婢随身佩戴着，尤其在靠近小殿下们的时候…说…说让小殿下们睡得安稳些……奴婢真的不知道这是毒物啊陛下！奴婢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她哭嚎着，将头磕得更响，仿佛要将自己埋进地砖里。
“李秉章？”肖景容眼中厉芒爆射，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周文渊亦是倒抽一口冷气，脸色铁青。李秉章，皇帝身边的心腹秉笔太监！这深埋的钉子，竟已触及内廷如此核心！
夏紫月脸上的那点冰冷笑意彻底消失无踪，只剩下帝王的冷酷威严。她缓缓靠回椅背，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斩钉截铁，响彻大殿：
“传旨：内廷秉笔太监李秉章，勾结外敌，意图以邪毒谋害皇嗣，祸乱宫闱，罪不容诛！着九王爷肖景容，即刻将其拿下，押入天牢最深水牢！严加看管，朕要亲自审问！”
“另，”她的目光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宫人们，最后落在周文渊身上，一字一句，如同金铁交鸣，宣告着一个全新格局的诞生，“着吏部、刑部、都察院三司堂官，即刻入宫！朕要在紫辰殿，议立‘廉政司’！”
翌日，寅时三刻，夜色尚未褪尽，紫辰殿内已是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巨大的蟠龙金柱撑起巍峨的穹顶，身着各色品阶朝服的文武百官，按班肃立。然而，与往日早朝不同，一股极其压抑、近乎凝滞的气氛沉甸甸地笼罩着整个大殿。昨夜宫中的雷霆骤变，九王爷亲自率影卫在宫禁内大肆拿人，尤其是皇帝心腹李秉章被锁拿下狱的消息，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无人敢大声喘息，无数道目光小心翼翼地偷觑着御阶之上。
夏紫月端坐于九龙金漆宝座之上，身着玄黑底绣金凤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垂珠十二旒的冠冕。旒珠轻晃，半掩着她毫无表情的面容，只透出两道沉静如渊、又锐利如实质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群臣。那目光所及之处，官员们无不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脊背升起，纷纷垂首，不敢直视。
“众卿平身。”夏紫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百官依礼起身，垂手侍立，大殿内依旧鸦雀无声。
夏紫月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声音沉稳而有力：“通惠河工程，乃国朝命脉所系，万民福祉所托。然则，国之大事，必先肃清吏治，堵塞蠹孔。朕观近来诸事，深感旧有察吏之法，或流于形式，或易受掣肘，弊端丛生，已难当重任。”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众人心上。一些官员的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
“为整肃纲纪，杜绝贪渎，确保通惠河乃至国朝各项要务顺利推行，”夏紫月微微一顿，目光转向肃立文官班首的周文渊，“朕决意，即日设立‘廉政司’，专司官吏监察、贪腐举劾、工程审计之责！总理大臣，由太子太傅、通惠河工程总督，周文渊兼任！”
“臣，周文渊，领旨谢恩！定当竭心尽力，不负陛下重托！”周文渊深吸一口气，出班，跪地，声音沉稳有力，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此令一出，殿中瞬间响起一片难以抑制的、压抑的抽气声。无数道震惊、疑虑、甚至隐含敌意的目光聚焦在周文渊身上。让一个如此年轻的官员，手握如此超越都察院和吏部考功司的监察重权？陛下此举，简直石破天惊！工部侍郎赵德芳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闪烁不定。
夏紫月将下方反应尽收眼底，神色丝毫未变，继续道：“廉政司初立，首务便是彻查通惠河工程所有物料账目、工费支取、官吏履职！周卿，东西可备好了？”
“回禀陛下，俱已齐备！”周文渊朗声应道，随即转身，对着殿外沉声道，“呈上来！”
几名身着崭新制式皂衣、神情干练的吏员，其中几人赫然是周文渊精心挑选、通晓数算的寒门士子抬着两个沉重的红漆木箱快步进殿。箱子打开，一箱是码放得整整齐齐、几乎堆到箱口的工部物料账簿；另一箱，则是大小不一的各色河工物料样本——沙土、碎石、灰块、木料。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不明所以。
只见周文渊亲自上前，从样本箱中取出一小撮看似普通的河沙，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结构精巧的檀木盒子。他当众打开木盒，露出里面复杂交错的黄铜簧片和机括，中心镶嵌着一小块乌沉沉、不起眼的磁石。这正是夏紫月“发明”的核心——蜂鸣器。
“此乃陛下亲授之‘物料核验器’，亦为廉政司第一道‘法器’！”周文渊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大殿中。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小撮河沙，倒入蜂鸣器上方一个特制的细孔漏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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