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只剩下空调沉闷的嗡鸣，一种孤独的真空感瞬间将他包裹。他望着窗外那些冰冷如砖块的高楼，陌生的店面，眼中只有纯粹的茫然。
去哪里？做什么？他不问，也问不出口。他的世界通常很小，有琴，有猫，还有已经许久没有回家的妈妈和时不时来看他的助理阿姨，这就够了。
多余的未知，会给他带来不安。
车子最终停在一个他从未来过的地方，一座陌生的建筑物，巨大的门厅挑得很高，投下深邃的阴影，肃穆阴凉的大厅里大理石地面反射着惨白的光，里面飘散着一种混合了花香、潮湿泥土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冷冽清洁剂的气味，清冷得与门外的闷热形成两个世界。
四周是低沉缓慢的音乐，许多人穿着和他一样的白色或深色衣服，脸上挂着相似的表情——一种令温言本能感到压抑的表情。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厚重得让他想逃避的气息。
他被李助理轻轻拉着手腕，引导着穿过人群，许多人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探究、悲悯，甚至一丝困惑。
温言只是本能地低下头，视线聚焦在自己黑色的鞋尖上，手指下意识地想蜷缩，却又被李助理温暖而坚定的手轻轻拢住。
他们在一个空旷的区域停下。前面，一个庄重的台子上，摆放着许多鲜花簇拥的相框。
李助理引着他走近，温言的视线无意识地扫过那些相片，直到——一个他在熟悉不过的人的相片也出现在了眼前，他的目光顿住了。
黑白两色，是吴诗。
照片上的女人神态平静，眼神依旧带着温言记忆中那股清冷与执着的光芒，仿佛穿透相框，仍在审视着这个世界。
照片下方，簇拥着许多温言无法辨识的白花与绿植，花蕊很深，花瓣洁白得耀眼，却泛着不自然的冷光。
再下方，一个小小的、圆润光滑的黑色罐子被安置在铺着绒布的台面上，灯光落在那上面，折射出幽暗的光泽。
李助理牵着他的手，她的掌心有些凉，还有些微汗，她低声、清晰地在他耳边重复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温言，跟着我，双手合十，鞠躬……好的，把花轻轻放下去……对，放这里……”
温言像一个被精密程序驱动的木偶，他看到照片里的母亲，心中没有明确的指令，只有一片茫然的喧嚣。
视觉神经捕捉到的信息是割裂的，白花强烈的冷调刺痛了他的眼睛；照片的颗粒感和印刷品特有的油墨气息和母亲旅游时拍的彩色照片完全不同；黑色罐子表面光滑，却像极冷的鹅卵石；周围人们脸上模糊的表情混杂着令人不适的气息——悲伤、空洞、拘谨，还有投向他的、那种混合着怜悯与好奇的视线。
这些感觉信息如同汹涌而无序的数据潮水，猛烈地冲击着他，却无法被整合成他能够理解的意义或指令。
他能感知到李助理动作的引导，像一个无形的框架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世界。
他僵硬地模仿着，双手合十，只是那白色衣料的袖口摩擦着手腕皮肤并不舒服；弯腰鞠躬，他看到了光洁的地砖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他的心似乎出现了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情绪；放下花朵，他的指尖触碰到的花茎冰凉而带着微微的湿气，让他想起了他难过时猫咪舔过他手指的感觉。
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感官细节的放大，他机械地执行着李助理低语的每一个步骤，身体遵循着指令，思想却悬浮在一个寂静的空间。
他心中没有明确的悲伤或恐惧，只有一种浓重的、越发挥之不去的困惑。
有人在对他说话，声音低沉沙哑，内容嗡嗡作响一片混沌，无法分辨，吴诗的名字在那些混沌的低语中反复出现，连同那张黑白的照片和刺眼的白花一起，形成一种尖锐的压迫感。
他渐渐感到一种窒息般的难受，一种莫名的巨大空洞在胸腔里扩张，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但他无法为这空洞命名，只是下意识地想寻找那个毛茸茸的、温暖的黑白色身影来填补——可它不在这里。
冗长的、充满低语和哀乐的时间终于过去。人群开始慢慢散去，只留下满地凋零的花瓣和一室空寂。
走出那栋冰凉建筑的刹那，外面停滞的、灼热的空气扑面而来，阳光刺目，驱散了黑白冰冷的视觉刺激，那份湿热的沉闷感，奇异地让温言绷紧的肩膀松弛了一点点。
回到熟悉的房子里，一切如常，陈设，气味，阳光透过纱帘洒下的光影轨迹，甚至空气中尘埃跳舞的方向。
李助理轻轻关上门，隔绝了外面那个无法理解的世界，温言脱下那双被李助理要求换上、但穿得不甚舒适的黑色鞋子，赤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那熟悉的坚实触感仿佛一根柔韧的线，一点点将他在灵堂中失魂落魄的灵魂牵回这具躯壳里。
琉璃第一时间迎了过来，看着有些失神却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什么是死亡的温言，越发怜惜，主动跃入温言的怀抱，想要成为他迷茫世界中的支柱。
温言熟练的抱住了猫咪，慢慢走到沙发旁。
这是吴诗离开家后，除了琴房他最常待着的地方，旁边的小几上有时放着水杯，有时放着画纸，更多时候，是猫儿蜷在那里打盹。
温言伸出手，指尖抚过沙发的绒面，那细微的颗粒感像引信，瞬间点燃了一个画面，那似乎是他为什么格外偏好待在这里的原因。
那是某个下午，阳光温暖得正好，吴诗少见地没有逼他去琴房练习，她坐在这个单人沙发上，捧着一杯热茶，袅袅热气模糊了她过于锐利的眼神。
她似乎想对他说点什么，是关心他的学业，还是他练琴的进度，又或只是想问问他新种的植株？
她的嘴唇开合了几次，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一只手，那手指在即将触碰到他头发时，又迟疑地、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他似是听到了一声叹息，头发被温柔的抚摸了好一会儿，就像他在摸他的猫儿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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