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的城墙比陈五想象中高。
他骑在马上,望着朱红城门楼子上 "平城" 二字,鎏金的漆皮被风沙刮得斑驳,像块褪色的旧锦。阿月缩在他身后,手指抠着他的腰带 —— 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三天前他们过雁门关时,她还能指着烽火台说 "像老家的土窑",现在却连呼吸都轻得像猫。
"镇沙中郎将到 ——"
通传官的声音撞在宫墙上,惊飞了檐角的乌鸦。陈五抬头,看见金銮殿的飞檐挑着半块残阳,琉璃瓦上落满鸽粪,哪有半点 "天家气象"?倒是丹墀下跪着的官员们,乌压压一片,像被风吹乱的黑鸦。
"臣陈五,叩见陛下。" 陈五跪下去,阿月跟着屈膝,额头几乎碰着青砖。
龙椅上的人影动了动。陈五听见年轻的声音:"平身。" 他抬头,看见文成帝不过二十来岁,眉峰像刀刻的,腰间玉带上系着块和田玉,倒比龙袍上的金线更亮。
"镇沙使护漠南有功," 文成帝指了指阶下的老臣,"这是司徒高允,这是尚书令乙浑。朕要听你细说镇沙经过。"
乙浑往前跨了半步。陈五记得慧明大师说过,乙浑是鲜卑贵族,掌着禁军,最恨汉人得势。他的目光扫过陈五腰间的鱼符,嘴角扯出冷笑:"陈中郎,听说你用块铜符引动地下水,可是太武帝的 ' 地脉令 '?"
"正是。" 陈五摸出鱼符,铜面在殿内晃出冷光。
乙浑突然提高声音:"太武帝当年赐地脉令给镇沙使,是为断柔然水草。可镇沙使一脉早被柔然灭族,这符怎会在你个平城米行帮工手里?莫不是你勾结柔然,偷了符来惑乱圣听?"
阿月的指甲掐进陈五手背。陈五想起高车首领说的 "镇沙使绝嗣",后背沁出冷汗。乙浑身后的官员们开始交头接耳,有几个附和:"米行帮工?怕连字都认不全,怎当得镇沙中郎将?"
"放肆!" 文成帝拍了下龙案,"陈五镇沙有功,朕亲自封的官,轮得到你们质疑?" 他转向陈五,语气软了些,"陈卿,你说镇沙使一脉绝嗣,可你又有地脉令,莫不是... 你是镇沙使遗孤?"
陈五的鱼符突然发烫。他想起月牙泉洞里的记忆碎片 —— 老乞丐塞给他符时说 "你爹是镇沙使",可他娘说他是捡来的。现在金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他必须说点什么。
"臣... 臣五岁时被老乞丐收养,他说这符是我生父留下的," 陈五硬着头皮道,"至于镇沙使血脉... 臣不敢妄认。"
乙浑 "哼" 了一声:"老乞丐的话也能信?陛下,臣请验这符的真伪!"
文成帝点头:"准。"
两个宦官捧着个檀木盘上来,盘里是块黑黢黢的铁牌。乙浑指着铁牌:"这是太武帝当年赐地脉令的 ' 验符石 ',真符遇石会显血纹。"
陈五把鱼符放在石上。怪事发生了 —— 铜符表面的蛇纹突然渗出血色,像被谁用红笔描了一遍。验符石 "咔" 地裂开,露出里面的刻字:"镇沙使陈昭之子,血承者当持此符。"
殿上炸开一片抽气声。乙浑的脸白了:"陈昭?当年镇沙使陈昭为救太武帝被柔然射杀,陛下!这小子是叛臣之后!"
"叛臣?" 文成帝皱眉,"陈昭护驾有功,追封过 ' 忠武公 '。"
乙浑急得直搓手:"可他儿子流落在外,谁知道有没有被柔然收买?陛下,地脉令关乎国本,万不能留在汉人手里!"
陈五的鱼符烫得他几乎握不住。他望着血纹,突然想起老乞丐临终前的话:"你爹是英雄,别信那些说他叛的鬼话。" 原来乙浑早就在查他的底,连 "陈昭之子" 都挖出来了,今天这出 "验符" 根本是陷阱!
"陛下!" 阿月突然开口,声音脆得像敲玉,"张郎在黑风峡引地下水救了商队,在月牙泉用命镇沙蛇,在黑风峡用碱面破高车骑兵 —— 要是柔然细作,能这么拼命护着漠南百姓?"
丹墀下静得能听见鸽哨。文成帝盯着阿月,突然笑了:"这位是?"
"臣... 臣的内人阿月。" 陈五的脸热得能煮鸡蛋。
"好个内人!" 文成帝拍案,"朕就爱听直话!陈五护民有功,陈昭忠烈可鉴,地脉令归他,谁再嚼舌根,朕割了他的舌头!"
乙浑的胡子抖得像风中的草,却不敢再说话。陈五松了口气,刚要谢恩,鱼符突然剧烈震动,他 "当啷" 一声摔在地上。
"血纹... 在变!" 有官员喊。
陈五捡起符,倒吸冷气 —— 蛇纹的血红色正在褪去,变成苍白的线,像快干的血迹。他想起高车首领的话 "等你流干最后一滴血,沙蛇会啃光漠南",心跳得要冲出喉咙。
"陈卿," 文成帝的声音也变了,"这是怎么回事?"
陈五咬了咬牙:"陛下,臣在月牙泉镇沙蛇时,用了血祭之法。血承者的血是镇蛇的锁,可... 可这锁会随着血脉流逝变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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