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凌晨,在重孝子的哭喊下,文信的冰棺被打开,而后,按照村上的习俗,大儿媳秀峦,得给他整理遗容。透过黑压压的人群,刘旭看到了爷爷的那张脸,依旧是干干巴巴,瘦瘦弱弱,黑黑乎乎。
这下,爷爷是真的睡着了,就像是自己最后一次见他,他躺在炕上,安安静静在那睡觉一样。只是这次,爷爷没有张着嘴,在那呼气。他再也不能呼吸了,再也不会醒来了。
“爸爸,洗洗脸再走啊,干干净净的上路。”秀峦哭着道,又用手中的棉花,沾着香油,在文信的脸上,轻轻擦拭,她又小声的道,甚至是在嘴边嘀咕:“你把刘路身上的病,也带走吧。”
村子上有一种说法,说家里的老人去世,有时候,会把晚辈们身上的恶疾,也一起带走。这种说法,并不迷信,还真有一些人家,儿子得了重病,父亲死后,儿子的重病,竟然不治而愈。
对于文信的这些子嗣,现在只有刘路,脑子得了病,虽然好了,没再犯病,但跟正常人还是不太一样,让人一眼能看出来,这孩子,脑子不灵通。秀峦是发自肺腑的,希望公公的离世,能把侄子刘路的这个病,也带到阴曹地府里去,让刘路成为个正常人。
待到文信的遗体,从冰棺换到了棺材,待到棺材盖落下的那一刻,三根铁钉,将棺材盖和棺材连在一起,文信的这一生,算是盖棺定论了。
遗体入殓完成,天还没有亮。刘旭出了灵棚,去了奶奶家。他想再看看,爷爷留有什么遗物,想看看爷爷,曾经穿过的衣服、鞋子,想再看看爷爷睡过的炕。只要走进爷爷家里,走近那张大炕,他仿佛就能看到,爷爷躺在那,正在安安静静的睡觉。
大门口亮着灯,在周围的夜色中,只有爷爷家的门口,亮着一盏微弱的灯光。灯光之下,有个老太太,正在拿着扫帚,打扫家门口。刘旭走上前去:“奶奶。”
“嗯。”春兰点了点头,跟没事人一样,继续低头扫地。
刘旭看了看奶奶,奶奶跟往常一样,并没有因为老伴儿的突然离世,而有任何异样。自从爷爷死后,守孝的这三天里,自己从未见奶奶哭过,更看不到她脸上,有任何悲伤的表情。
进了屋,刘旭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看着那张,爷爷睡过的大炕,以后,再也看不到那个老头了,想到这,刘旭心底里,涌起一阵阵委屈与心酸,又情不自禁的流下了眼泪。
他又去了东屋,这个屋子里,曾经是爷爷帮自己养鸽子的屋子。现在,鸽子早已被自己全部卖掉了。墙上和地上,还残留着一些鸽子屎,鸽子毛,刘旭不禁触景生情。
“爷爷,你得好好活着,活他个一百岁。将来,等我有了能耐,你到时候死了,县长都得来给你送花圈。”
“哈哈,那我得好好活着,活着你有出息的那一天,到时候,你挣了钱,就带我去吃大席。”
爷爷,爷爷,我好想你啊。
刘旭蹲在地上,看着地上的鸽子屎,鸽子毛。又想起了自己曾在这里,与爷爷一起喂鸽子,一起聊天,一起说笑的场景。
擦干了眼泪,刘旭起身,出了东屋,又回了西屋。坐在炕上,抚摸着炕被,这是爷爷曾经躺过的炕被,以后啊,爷爷再也不会躺在这睡觉了。
春兰回了屋,放下手中的扫帚,跟往常一样问道:“刘旭,你今天不回学校吗?”
“回啊,等出完了殡,我就回去。”刘旭表情悲伤。
“嗯,该回去上学,就回去上学,别耽误上课。”春兰站在屋子里,东摸摸,西看看,这个家里,从此少了一个人,好像对她没有丝毫影响似的。
“奶奶,我爷爷走了,你难过吗?”刘旭问。
“我难过什么。”春兰依旧若无其事:“他得了这个病,早晚不得死啊?活着也是受罪,早点死了,早点解脱,人这一辈子啊,怎么着都是一辈子,怎么着,最后也离不开个死。”
看着奶奶,一头的银发,以及额头的皱纹,刘旭没再说话,而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奶奶可气,但也可悲,更是可怜。
爷爷奶奶这一辈子,一场毫无爱情可言的婚姻,一场旧思想下不幸的婚姻。爷爷从生到死,身边的这个女人,从来没有爱过他,疼过他,就连他死了,也没有任何的伤心难过。
但奶奶为什么会这样?她把自己一生的幸福,都葬送在了,这个她根本就不爱的男人身上,奶奶的一生,难道不可怜?不令人心疼吗?四十多年前,她不也是差点死了吗?倘若那时候她死了,自己还会有奶奶吗?还能看到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奶奶吗?
其实,不光是爷爷奶奶这样,他们这代人,千千万万的老夫老妻,包括父母这代人,千千万万的中年夫妇,都没有什么爱情可言。他们这一生之中的婚姻,哪里谈得上,什么幸福不幸福,只是将就着过日子罢了。
或许,在他们那个年代,能吃饱饭,能活下去,就实属不易。还谈什么夫妻之间,合不合适,爱不爱对方。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局限,他们能活下来,能娶妻生子,生儿育女,繁衍后代,这就是他们,活在这个世上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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