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除夕，午后，城中各府坐着马车，往皇宫来。
长春宫暖阁内暖意融融，谢知意静坐一旁，望着杨氏为小莫离更换新衣。
那衣料是上等的杏黄色云罗软缎，其上用银线绣着如意云纹环绕团福的纹样，领口、袖口与衣襟边缘皆镶着一圈雪白的狐裘绒边，触手温软。
小莫离许是察觉今日不同寻常，睁着圆溜溜的杏眼，乖乖任由杨氏摆弄，偶有顽性发作，便鼓着腮帮轻轻“噗噗”吐气，模样憨态可掬。
这般调皮模样惹得谢知意忍俊不禁，伸手轻轻摩挲他软嫩的脸颊，柔声道：“母妃的乖崽，怎就这般招人疼惜？”
杨氏小心翼翼为小莫离戴上长命锁，那锁是足金铸就，正面錾着“平安”二字，下方还缀着三枚小巧的银铃，稍一动作便发出细碎清脆的叮当声，“咱们小殿下生来便是讨喜的，自然人人疼。”
话音刚落，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寒露掀帘而入，躬身禀报道：“娘娘，王公公求见。”
谢知意微微一怔，眉心轻蹙：“快请他进来。”
王福全步入暖阁，忙屈膝行礼：“奴才给淑妃娘娘请安。”
“王公公这时候前来，可是有要事？”谢知意语气带着几分诧异。
除夕佳节，宣旨太监突然到访实属反常。
“娘娘，陛下有口谕。”王福全抬眼望了望谢知意，声音压低了几分，“大皇子病危，除夕宫宴即刻取消，娘娘无需再往文华殿去了。”
谢知意闻言愕然，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眼中凝起一层沉郁：“本宫知道了，劳烦公公跑一趟。”
王福全退出暖阁后，杨氏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感慨：“大皇子这病缠绵许久，竟偏偏在除夕这天病危，看来是熬不到开春了。”
谢知意静坐不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纹样，良久才缓声道：“宫里出了这等事，外头必定乱作一团。谷雨，你即刻去吩咐侍卫，将长春宫宫门守紧，没有本宫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出。尤其要提防外宫的太监宫女，莫要让他们借着‘探消息’的由头进来窥探。”
谷雨神色一凛，躬身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芒种，你去后厨盯着，把备好的饺子煮出来，让宫里众人都吃饱吃暖。”谢知意起身在软榻边坐下，伸手将小莫离抱入怀中，面色愈发凝重，“今日这事一出，谁也说不清夜里会不会有变数，唯有吃饱了，才能有精神应对后续之事。”
她心中明镜似的，大皇子一旦出事，皇后便如挣脱枷锁的猛虎，这后宫，怕是要掀起一场大乱！
杨氏见谢知意眉头仍紧紧蹙着，低声问道：“娘娘可是在担心皇后娘娘那边？”
谢知意的目光落在小莫离懵懂的脸上，小家伙正抓着她的衣襟，把脸埋在她怀中轻轻蹭着，全然不知宫外风雨欲来，她轻轻叹了口气：“皇后有多看重大皇子，这宫里无人不晓。若是大皇子真的去了，她定然不会再装那端庄大度的模样，怕是会失了理智般找地方撒气。咱们长春宫本就惹眼，她少不了要寻由头生事，找本宫的麻烦。”
“娘娘所言极是。”杨氏语气郑重，“皇后娘娘素日看着温和，可内里的心思谁不明白？不过娘娘也无需太过挂心，咱们长春宫的人虽不多，但个个忠心耿耿。往后不管出什么事，奴婢与寒露、芒种她们，都会守在娘娘身边，绝不让旁人轻易欺辱到您和小殿下头上。”
谢知意闻言露出一抹浅笑，指尖轻轻摩挲着小莫离柔软的发顶，目光添了几分暖意：“有你们在，我心里确实踏实多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咱们只需守好自己的方寸之地，护着莫离平安便足够了。你们这份心意，我记在心里。”
正说着，小莫离忽然抬起头，对着谢知意轻轻“呀”了一声，小手还软软地拍了拍她的脸颊，像是在安慰她一般。
谢知意被他这模样逗得眉眼舒展，紧绷的肩膀也松了些，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乖崽，为了你，母妃什么都不怕。不管皇后耍什么阴谋诡计，母妃都能一一接下，绝不让她伤你分毫。”
长春宫这边如临大敌、加强戒备，承祥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象，王婕妤满面喜气，对浣湄道：“拖了这么久，这病秧子总算要咽气了。”
浣湄连忙凑到王婕妤身边，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声音压得低却难掩雀跃：“娘娘说得是！这大皇子早没早好，他一去，二殿下就是陛下跟前最年长的皇子，往后娘娘您便是妥妥的母凭子贵，承祥宫的风光，指日可待啊！”
王婕妤指尖捻着帕子上的金线花纹，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语气里却添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执念：“可不是么！等大皇子没了，炘儿就是陛下最年长的皇子，往后这宫里，谁还敢轻看咱们母子？本宫不仅要在这大虞后宫站稳脚跟，更要借着炘儿的势头，求陛下出兵闽国！那些乱臣贼子夺了父兄的江山，害我沦为阶下囚般的弃子，这笔血海深仇怎能不报？总有一天，我要将那些反贼赶下台，替父兄夺回属于咱们的一切！”
伶俐刚送传旨的王福全离开，掀帘进来便听见这番话，吓得手心瞬间沁满冷汗，忙快步上前，压低声音急切劝道：“娘娘！这话可万万说不得！闽国之事牵扯前朝旧怨，陛下最忌讳后宫干政、牵扯外邦纷争。您若真提求陛下出兵，不仅会惹得陛下厌烦，还会让旁人抓住把柄，说您心怀异心！眼下最重要的是护着二殿下安稳长大，您可千万不能因一时执念，给承祥宫招来灭顶之灾啊！”
“本宫又没说现在就去跟陛下提出兵之事。”王婕妤愠怒地反问道，语气带着几分不耐，“本宫是要等到炘儿被立为太子，那时本宫说话才有分量，再慢慢劝陛下为闽国平乱！你当本宫是那般不知轻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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