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天色将明未明。
京城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清冷、如同上好宣纸般的灰白色。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昭狱门口,死一般的寂静。
这里没有悬挂任何官署的牌匾,只有两扇由整块玄铁铸就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纯黑色大门,如两尊沉默的巨兽,静静地矗立着,将门内的一切与这个喧嚣的世界,彻底隔绝。
一阵车轮碾过薄霜的轻响,由远及近,成了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声音。
一辆由四匹高头大马拉着,无比华美的黑漆马车,无声地驶近,最终,停在了那两扇黑色铁门之前。
车帘被一只戴着虎头扳指的手缓缓掀开。
安国公赵琥,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今日穿上了一身只有在大朝会时才会穿戴,无比郑重的一品国公朝服。
那深紫色的袍服之上,用金线绣着麒麟补子,在尚未完全亮起的天光下,散发着一股沉凝的威严。
赵琥一夜未眠。
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虎目之下,是两团浓重的青黑。
头顶那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终究有几缕散乱的白发,从鬓角垂下,在清晨的寒风中,微微颤动。
他没有立刻上前,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眼前那两扇门。
那两扇门,仿佛有某种魔力,能将他身上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滔天煞气,都尽数吸噬进去,不起半点波澜。
终于,他对着身后的总管家,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那管家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快步上前,抬起手在那冰冷,甚至还带着几分霜气的门环之上,重重地叩击了三下。
“咚,咚,咚。”
声音沉闷,如同击鼓。
片刻之后,门内,传来了一个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
“昭狱重地,闲人免入。”
那管家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就想退缩。
赵琥却已然迈开步子,走上前去。他没有理会门内那不近人情的警告,只是将手按在那冰冷的铁门之上,沉声开口,声音如洪钟大吕。
“老夫,安国公赵琥。”
“求见,从龙密使贾诩。”
门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似乎是在权衡,又似乎是在……请示。
许久,那个冰冷的声音,才再一次响起,只是这一次,那公事公办的腔调里,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贾大人,正在用早膳。”
“国公爷若无军国大事,还请回吧。”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赵琥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用膳?!
他堂堂一品国公,镇国柱石,冒着清晨的寒霜,亲自登门!
对方,竟以“用膳”这种荒唐到极点的理由,将他拒之门外?!
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辱感,混杂着压抑了一夜的滔天怒火,瞬间冲上了他的头顶!
赵琥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在刹那间,涨成了猪肝色!
那只按在门环之上的手,青筋一根根暴起,几乎要将那坚硬的铜环,都捏得变形!
“好……好一个从龙密卫!好一个……贾诩!”
赵琥猛地后退一步,他对着身后的管家,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取我……宝剑来!”
那管家不敢怠慢,连忙从马车上,捧下一个由上好锦缎包裹着的长条锦盒。
赵琥一把将锦盒夺过,将其狠狠摔在地上!
“呛啷——!”
一声清脆的龙吟之声,响彻长街!
一柄通体散发着凛冽寒光的宝剑,被赵琥从那破碎的剑鞘之中,悍然抽出!
他将那柄剑,高高举起,剑锋直指苍穹!
“此剑,乃先帝亲手所赐!上可斩昏君,下可斩佞臣!”
赵琥须发皆张,如同怒狮,对着那扇紧闭的铁门,开始了他那充满了悲怆与愤怒的,泣血陈词!
“老夫赵琥,十六岁从军,为我大安镇守南疆三十载!大小血战三百余场!身上有名有姓的伤疤,二十七处!”
“如今,老夫戎马半生,解甲归田。老夫的独子,老夫的女婿,竟被你们这群不人不鬼的阉党,无故关押!天理何在?!祖制何在?!”
“老夫就这么两个儿子!你们这是要让我赵家,断了香火吗!”
赵琥说的声泪俱下,唾沫横飞,那份属于开国功臣的悲壮与委屈,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
就在赵琥说得最是慷慨激昂,几乎要以头抢地之时。
“吱呀——”
一声轻响。
昭狱侧面,那扇毫不起眼,只供下人出入的小小木门,缓缓地打开了。
一个身形瘦削的青年,正端着一个粗瓷大碗,从门里不紧不慢地,踱了出来。
正是贾诩。
他一手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还冒着油光的肉包子,一手,则捏着一个刚刚咬了一口的包子。
温热的蒸汽,从那雪白的面皮里溢出,混着肉香,在他嘴角缭绕。
他眯着眼,惬意地咀嚼着,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的人间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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