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风,像浸了冰水的砂纸,刮过豫东平原上这个名叫“柳树屯”的小村庄。光秃秃的杨树枝桠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瑟瑟发抖,发出呜呜的悲鸣。土路被冻得梆硬,车轮碾过,扬起干燥呛人的黄尘。几间低矮的土坯房蜷缩在路旁,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粗糙的麦秸泥。空气里弥漫着柴火灰烬、牲口粪便和冬日萧索混合的、挥之不去的土腥气。
夏侯北家的院墙是用碎石和黄泥胡乱垒起来的,高度还不及一个成年人。两扇朽得快要散架的木门虚掩着,门轴缺油,发出刺耳的呻吟。院子不大,角落里堆着些枯树枝和废弃的农具,一口盖着破木板的老井沉默地蹲在中央。三间低矮的堂屋,青瓦残破,窗户上糊着发黄发脆的旧塑料布,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堂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一个小小的炭火盆在屋角散发着微弱的热量和呛人的烟气。夏侯北的父亲,夏侯老汉,正佝偻着身子坐在一张磨得油亮的矮木凳上。他穿着一件洗得看不出原色、袖口和肘部都打着厚厚补丁的旧棉袄,头上戴着一顶同样破旧的毡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饱经风霜的脸。皱纹如同刀刻斧凿般深嵌在黝黑的皮肤里,每一道都仿佛诉说着生活的艰辛。粗糙得像老树皮一样的手上布满了冻裂的口子,他正就着炭盆那点微弱的光亮,笨拙而专注地用粗麻绳修补着一只同样破旧不堪的棉鞋。麻绳穿过锥子扎出的孔洞,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是他这方小天地里唯一的节奏。
就在这时,一阵不同于往日、显得格外刺耳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村庄固有的沉寂,最终在院门外停了下来。
夏侯老汉的动作一顿,布满老茧的手指停在麻绳上。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和不易察觉的紧张。这穷乡僻壤,除了收粮贩子和偶尔路过的拖拉机,鲜有四个轮子的车光顾。
院外传来几声清晰的叩门声,伴随着一个带着点官腔、还算客气的男声:“请问,这里是夏侯北同志家吗?”
夏侯老汉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带倒了脚边的小矮凳,发出“哐当”一声响。修补了一半的破棉鞋也掉在了地上。他顾不上捡,心脏在干瘪的胸腔里咚咚狂跳起来。北娃?他在城里出事了?还是…犯了啥事?无数个不祥的念头瞬间挤满了老汉那被苦难磨得迟钝的脑子。他踉跄着几步冲到门边,手指颤抖着,费了点劲才拉开那两扇沉重的破木门。
门外刺眼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只见一辆擦得锃亮的黑色桑塔纳轿车停在狭窄的土路上,显得格格不入。车旁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穿着深蓝色夹克、干部模样的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程式化的严肃。旁边跟着一个年轻些的小伙子,手里捧着一个用红布仔细包裹着的、方方正正的物件。还有一位穿着制服、像是司机的人,站在车旁。
“您…您是?” 夏侯老汉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乡音,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不安。
“老同志,您好!” 为首的干部脸上挤出还算温和的笑容,主动伸出手,“我们是县里综治办和见义勇为基金会的工作人员。您就是夏侯北同志的父亲吧?”
“是…是俺…” 夏侯老汉迟疑地伸出自己那只布满老茧和冻疮、沾着麻绳碎屑的手,只轻轻碰了一下对方温软的手掌,就触电般缩了回来,在旧棉袄上用力蹭了蹭。邻居家几个看热闹的婆娘和孩子,已经悄悄地围拢过来,躲在院墙根下,好奇地探头探脑。
“我们是专程来给您送这个的!” 干部侧过身,示意旁边的小伙子。小伙子立刻上前一步,动作郑重地解开红布——里面赫然是一面崭新的锦旗!红底黄字,在冬日灰蒙蒙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鲜艳夺目:
**“见义勇为先进个人”**
**XX县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委员会**
**XX县见义勇为基金会**
**敬赠**
锦旗下方,还压着一个同样崭新的、印着国徽的深红色证书。
“夏侯北同志在打工的城市,面对持械行凶的歹徒,临危不惧,挺身而出,成功制止了一起恶性伤害事件,保护了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他的英勇行为,充分展现了新时代青年的高尚品质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是我们全县人民的骄傲!” 干部的声音洪亮,带着官方的赞颂腔调,在寂静的村庄土路上回荡,引得墙根下的围观者一阵骚动和低低的惊叹。
夏侯老汉彻底懵了。他呆呆地看着那面红得刺眼的锦旗,看着那金灿灿的大字,听着那些他大半辈子都没听过的、文绉绉又分量十足的褒奖词。北娃?见义勇为?先进个人?全县人民的骄傲?这些词像一个个滚烫的烙铁,砸在他那被贫困和卑微浸透了几十年的心坎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浑浊的泪水瞬间决堤,顺着他沟壑纵横、黝黑粗糙的脸颊汹涌而下,冲刷出道道清晰的泪痕。他嘴唇哆嗦着,喉头哽咽,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抽泣声。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冻裂口子、因常年劳作而严重变形的手,颤抖着,像捧着稀世珍宝,又像捧着滚烫的烙铁,小心翼翼地、无比虔诚地,接过了那面沉甸甸的锦旗和那本崭新的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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