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纪委三楼办公室，百叶窗半掩，阳光斜斜切进来，在摊开的卷宗上投下明暗交界线。
郑伟民看着王磊的讯问笔录，纸张边缘被反复摩挲，起了毛边。
“哗啦”一声，他翻到资金流水页，红笔标注的数字刺眼——2005年3月，水泥厂废料回收权合同签订后第三天，王磊账户收到第一笔“好处费”50万；同年9月，市政工程材料采购项目敲定，又一笔120万进账。最下面一行，王磊签字按的红手印，像滴凝固的血。
郑伟民靠在椅背上，指尖敲了敲桌面。
桌上的搪瓷杯里，茶叶沉在杯底，水温早凉。
他想起昨天提审王磊的场景，市纪委审讯室的白炽灯下，那个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副处级干部，瘫在椅子上，汗湿的衬衫贴在后背，没等问几句，就抖着嗓子把底全交了。
“不是我要贪……是姐夫让我办的……”王磊的声音还在耳边打转：“水泥厂的事，他跟分管副市长打了招呼；市政材料那笔，他让我找的供应商，说给的回扣要分他七成……”
当时记录的干事停下笔，抬头看郑伟民。
郑伟民没说话，只指了指桌上的银行流水。
王磊见状，又往椅背上缩了缩，声音更低：“还有……还有他在滨湖小区有套复式，写的是他情妇的名字，装修钱是建筑公司出的……”
郑伟民闭了闭眼，伸手揉了揉眉心。
卷宗最下面，压着审计局送来的补充材料——王磊名下三家空壳公司的工商档案，法人代表都是远房亲戚，实际控制人却标注着“陈明远”。其中一家公司，去年靠着承接电子厂旧设备拆除项目，赚了300万，利润全转到了陈明远情妇的账户。
“一个亿……”他低声念出这个数字，指尖划过卷宗里的转账记录。
王磊交代，经他手转给陈明远的钱，五年里累计超过8000万，还不算那些房产、字画。
这些钱，大多来自国企项目——水泥厂的废料权、纺织厂的改造工程、电子厂的设备采购，每一个项目背后，都有陈明远伸手的痕迹。
桌上的电话响了，是办公室打来的，说省纪委信访室刚转来举报信，有匿名群众反映陈明远在高铁征地中收了开发商好处，把本该补偿给村民的土地款扣了三成。
郑伟民挂了电话，拿起举报信，上面附的银行转账截图，收款账户正是王磊之前供述的那个空壳公司。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
楼下的纪委大院里，几个工作人员正抱着案卷往审讯室走，脚步匆匆。
郑伟民的目光越过院墙，落在远处的市政府大楼上。
陈明远的办公室在七楼东边，这个时间，本该有人影在窗前晃动，现在却只有空荡荡的玻璃。
按规矩，查处市级领导，得先向市委书记林振华通报。
可郑伟民手里捏着卷宗，迟迟没动。
他想起上周常委会，林振华还在为陈明远说话，说“财政工作复杂，难免有疏漏”。
要是现在把证据交上去，林振华会不会压下来？会不会给陈明远通风报信？
王磊已经被控制在留置点，手机、通讯设备全收了，可陈明远不一样。
他是市长，人脉广，要是知道纪委掌握了铁证，说不定会连夜销毁证据，甚至跑掉。郑伟民不敢赌，也赌不起。
他走到文件柜前，打开最下面一层，拿出加密U盘。
把王磊的讯问录像、银行流水、空壳公司档案，还有新收到的举报信，一股脑拷贝进去。
加密U盘是省纪委统一配发的，只有省纪委办案人员能解密，不怕中间出岔子。
拷贝完成，他把U盘揣进内兜，又将卷宗锁进保险柜。
钥匙转了两圈，咔嗒一声锁死。
他看着保险柜，想起刚任纪委书记时，老领导跟他说的话：“纪委干部，手里攥的是党和人民的信任，半点不能马虎。
该查的，不管是谁，都得查到底。”
拿起外套，他快步走出办公室。
楼下的警车已经备好，司机见他过来，连忙拉开车门。
车驶出纪委大院，往高速口方向开。
郑伟民坐在后座，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
路边的广告牌上，还贴着陈明远上个月参加国企改革座谈会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笑容满面，说着“要为嘉和发展保驾护航”。
他掏出手机，给省纪委副书记发了条短信：“有重要案情汇报，涉及嘉和市主要领导，已携带证据前往。”
没等回复，就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外套口袋。
车过沧澜河大桥时，郑伟民看向窗外。
河水缓缓流淌，阳光洒在水面上，泛着粼粼波光。
他想起王磊交代的，陈明远曾经想在河边建私人会所，后来因为拆迁问题没谈拢，才不了了之。
要是这个会所建起来，又会是一笔说不清的糊涂账。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省纪委副书记的回复：“直接到省纪委办案点，我在那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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