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志雄一边说，一边还把“我要求的”几个字音调拔高了一倍，这让周扬对孙志雄更加的鄙夷，但此时周扬也无可奈何，看来吴主任已经给缪丽娟排了手术，而自己这边依然没有什么消息，他和缪丽娟都只能接受现实了。
“周主任！周主任！你就是周主任吗？”突然，孙志雄被病房里冲出来的两个女郎推到一边，像一只受惊的鬣狗，又害怕，又委屈，还不肯远离，远远地窥视着她们，眼睛里满是对食物的渴望。
“啊？你们……你们有什么事儿吗？”周扬倒是被她们这个突如其来的召唤，弄得一头雾水，一时不知道怎么应对，只好充满戒备地问道。他感觉，这两个人什么出格的事儿都做得出来，而他从小就怕在公共场合抛头露面。
“听说你会做微创是不是？”一个女郎抢先问道。
“你能不能给我们做？”另一个女郎又进一步说道。
“啊？你们……你们要做什么？”周扬虽然早有耳闻，但是还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当他问出这句话，突然又意识到这句话的不妥，已经闹得个满头大汗。
“我们做……”之前那个女郎比了个对称弧形的动作，另一个女郎见状大笑了起来，接着之前那个女郎也相视大笑，根本不在意旁边两个眼神木讷的男人在场，犹如身处无人之境。这还真印证了那句，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见眼前这两个女郎性格如此开放，周扬只想赶紧给她们解释清楚，自己并不会什么微创，然后溜之大吉，可他正准备上前说点什么，孙志雄却已经绕到了自己前面：“微创……微创是吧？我知道谁微创走得最好，他……他不行！他是这个科里最差劲的医生，只会勾搭女病人！他……他还勾引我老婆！”
周扬真是眼前一黑，嘴里又推下了一只大苍蝇，顿时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也只有无语和无奈了。
“啊？是吗？”
“你说的是真的吗？”
“你真知道？”
“谁做得最好？”
两个女郎的注意力真的就被孙志雄给吸引过去了，要不说爱美的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好骗的物种呢。果然，孙志雄就带着两个女郎堂而皇之地走了。既不理会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周扬，也不理会面无表情的妻子缪丽娟。
周扬见孙志雄已经带着人走远了，便还是忍不住，带着满心的歉意走进了缪丽娟的病房。有些事情，注定是不会按照自己的意志走了，而这些让人意识不到的变化，虽然让人难堪和沮丧，但是你还得面对。周扬努力让自己精神一点，轻轻耸了耸肩膀，然后对同样无精打采，面无血色的缪丽娟说道：“对不起……我……”
缪丽娟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周扬的存在似的，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整个脸都埋在像帘子一样垂下来的头发里。有那么几秒钟，周扬在想，为什么缪丽娟的头发可以这么整齐，这么严丝合缝地把她遮掩起来。但周扬很快就打住了这些无厘头的思绪，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之前周扬毫不费口舌地就把缪丽娟说服了，要为她做手术，连周扬自己都没有料到他会答应的这么痛快。而现在，他想说服她勇敢的去面对这个原本他嗤之以鼻的手术，去面对自己的命运。他想告诉她，这个手术也是其实是最经典，使用人数最多的术式，而且很多人也因为这种术式获益良多，就比如自己之前管的一个病人，他就活过了五年，照这样下去，他的生存期远远比医生保守估计的要长得多。而缪丽娟的情况肯定比那个病人的情况还要好得多，这还得感谢她养成有病就看有不舒服就做检查的好习惯，恰好这次CT检查也发现了她身体里的异样肺脏里的病灶。愈后好得益于她发现的早，所他大可不必担心太多。
周扬不确定缪丽娟有没有在听他说，但是他还是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到最后连他自己也有些糊涂了，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不用担心手术的道理讲清楚。他没想到自己的思绪会变得如此的混乱不堪，以至于到最后他感觉，自己并不是在劝慰别人，而是变成了一种类似于单调、乏味的哀求。
终于，周扬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的双眼已经模糊，人也变得有些语无伦次和口齿不清。他想让缪丽娟听明白自己的意思，但是他的谈话，他的声音让自己都变得心里非常没有底，只好努力控制住情绪，慢慢停下口中含混不清的说辞，下来，悄悄注视着缪丽娟一直被头发掩饰着的脸。从头发丝的缝隙里，现在他又能看到一点缪丽娟脸庞的轮廓了。
周扬透过缝隙，再次看到了她白皙且消瘦的脸，虚弱且毫无生机，这让原本也称不上是骨瘦如柴的缪丽娟，显得有些病态。但是当周扬想到她那一双漂亮、别致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蓝湖，像清澈幽深的湖底，周扬就觉得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他怎么也不相信，它竟是一个即将承受无尽痛苦的病人的眼睛，更不相信那是一双即将消逝的生命的眼睛。
周扬对自己内心的不堪有些羞愧，因为对于一个医生来讲，病人在他眼里就不能，也不可能有其他任何的形象，但是这两天，这个女人却改变了或者说是击溃了他以往的认知和坚守。实话说，缪丽娟不是那种脸蛋和身材都十分出众的女人，但是她的眼睛的确有些特别，总是水汪汪的，不大，但是很有灵性，有时候像是在说话，有时候又像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石。
但是……但是现在不是讨论她眼睛的时候，周扬努力克制着自己胡思乱想，让自己的脑袋再次恢复到冷静和理性的状态。看着这个可怜的女人，正在因为身上的疾病，已经把自己消耗得神情抑郁，甚至虽然她动作不多，大多时候都是呆坐在原地，但是举手 投足之间依然能捕捉到她已经形神松散，身上的每一股神经，每一块肌肉，每一寸皮肤都透露着一种病态和消沉，甚至显得整个人都有些松松垮垮的，像是灵魂已经涣散，只剩下一个干瘪的皮囊一样，但是那双不大，形状像个桃核，极致精巧的眼睛，却反其道而行，精神、警觉、灵动得，时不时给周扬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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