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满送张奶奶回家时,老太太非要把油壶带着,说要装着新榨的油,摆在供桌上,让张爷爷也闻闻香。“明儿我再给您送点,”胡小满扶着她走,“这油存得越久越香,跟老酒似的。”张奶奶点头:“好,好,我等着,就像当年等他榨完油回家一样。”
回到油坊,胡德山还在榨机旁擦木槌,桐油在木柄上晕开圈深色的印。“爹,张奶奶说这油比当年的还香,”胡小满蹲在旁边,“她说谢谢您,圆了她三十年的念想。”胡德山放下布,看着陶瓮里的油:“不是我圆的,是这籽,它记着当年的事呢。”
小姑娘学徒举着个小陶罐进来,里面装着刚榨的陈籽油。“师傅,我留了点,”她把陶罐放在老笔记旁边,“等明年这个时候再打开,看看会不会更香。”胡德山笑了:“好,留着,让它跟笔记作伴,都记着油坊的事。”
夜里的油坊格外静,只有石碾子偶尔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在跟老榨机说悄悄话。胡德山躺在床上,能听见陶瓮里的油在慢慢沉淀,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时光在轻轻走路。他忽然觉得,这油坊的日子,就像张奶奶的陈籽,看着普通,却藏着数不清的念想,熬着熬着,就成了最香的味。
第二天一早,胡小满去地里看菜苗,发现张奶奶昨晚送来的菠菜,有几棵被种在了菜籽地边,绿油油的,迎着朝阳直挺挺地长。他想起张奶奶说的,当年张爷爷总在菜籽地边种菠菜,说油拌菠菜是天下第一鲜。
回到油坊时,看见小姑娘学徒在给新来的游客演示筛籽,竹匾晃得像波浪,瘪籽被抖到一边,好籽在中间闪着光。“这些籽要晒三天,炒半天,才能榨出香 oil,”她学着说外国话,引得游客一阵笑。胡德山站在榨机旁,看着这一幕,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脸上的笑,像刚榨出来的油,醇厚得化不开。
老木匠和老李头又在院里下棋,棋盘上的“马”走得规规矩矩,老李头没再耍赖。“德山,听说你把陈籽榨出了花,”老木匠举着棋子喊,“改天也给我榨点,我那老婆子也想尝尝当年的味。”胡德山应着:“来呗,带点你家的陈年芝麻,混着榨,更香。”
阳光透过油坊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像块被打碎的金子。新榨的油在陶瓮里泛着光,老笔记躺在旁边,封面被岁月磨得发亮。一切都跟往常一样,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就像那缓缓流淌的菜籽油,永远都有新的故事在里面慢慢酿着,等着被更多人记住,被更多人念想。
油坊的门槛被往来的人踩得发亮,胡德山蹲在门槛上,吧嗒着旱烟,看着小姑娘学徒教几个外国游客筛菜籽。那几个金发碧眼的年轻人学得笨拙,竹匾里的菜籽撒了一地,引得大家笑个不停。
“慢着点,手腕要稳,”小姑娘耐着性子示范,“就像给小婴儿拍嗝,得轻着来。”她边说边转动竹匾,瘪籽顺着边缘的缝隙滑出来,留下饱满的好籽在中间,像撒了一把碎金。
一个高鼻梁的外国小伙子举着相机,镜头追着她的手拍:“这简直是魔术!中国的传统手艺太神奇了。”他身边的姑娘则拿着笔记本,认真记下筛籽的步骤,时不时抬头问:“这些瘪籽还有用吗?是不是就浪费了?”
“可不能浪费,”胡小满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个布袋,“瘪籽能喂鸡,鸡下的蛋特别香。”他把地上的瘪籽扫起来,倒进布袋,“我们油坊的鸡,吃这个长大,下的蛋煎着吃,蛋黄会流油。”
外国游客们眼睛一亮,纷纷表示想尝尝。胡家婶子在厨房听见了,笑着探出头:“正好锅里在煎蛋,等会儿给你们端来尝尝。”灶台上的铁锅滋滋响,金黄的蛋液鼓起边缘,浇上一勺新榨的菜籽油,香气瞬间漫了出来。
胡德山磕了磕烟袋锅,起身往榨机那边走。昨天榨的陈籽油已经装了陶瓮,他掀开瓮盖闻了闻,那股醇厚的香气里带着点焦糖的甜,比新油多了层温润的底蕴。他舀了一小勺,倒进旁边的小碟里,又撒了把刚炒香的芝麻,递给凑过来的小木:“尝尝,比你奶奶做的芝麻糊还香。”
小木舔了舔,眯着眼睛直点头:“香!胡爷爷,这油能拌面条吗?我娘总说面条拌油才好吃。”老木匠在旁边接话:“何止能拌面条,蒸馒头抹一点,烤红薯蘸一点,啥都能添三分香。”他放下手里的刨子,拿起块刚打磨好的木牌,上面刻着“陈香老油”四个字,字缝里还嵌着金粉,在阳光下闪着光。
“这木牌挂在陶瓮上,一看就有年头的样子,”胡德山摸着木牌上的纹路,“老木匠,你这手艺越来越精了。”老木匠嘿嘿笑:“就你会夸人,我这是跟着油香找感觉,越闻越有灵感。”
晌午的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胡小满把装着陈籽油的陶瓮搬到院里晒太阳。“爹说老油得晒晒太阳,香味才透得出来,”他边搬边跟旁边帮忙的小姑娘说,“就像被子晒过之后有太阳味,老油晒过之后,陈香更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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