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米粉簌簌落在布袋里,像堆碎雪。赵小乐的吉他声忽然停了,他盯着磨盘中央的槐树种,手指在琴弦上悬着:“爷爷,磨盘真能长出树来吗?”
赵守义刚喝了口绿豆汤,瓷碗沿沾着点绿:“咋不能?当年你太爷爷在磨盘边撒了把麦种,第二年就长出棵麦苗,缠着磨盘转了半圈。”他往磨盘边凑了凑,长衫下摆扫过石面,带起些玉米面,“植物认土,这磨盘转了百年,石缝里的土比别处的肥。”
王满仓推完最后一圈,直起身捶腰,磨棍往地上一拄,杆影在磨盘上拉得老长。“等开春试试就知道了,”他拿起赵小乐的吉他,拨了下弦,“这玩意儿咋没磨盘响亮?”赵小乐被逗笑了,接过吉他弹了段轻快的调子:“它唱的是新调子,磨盘唱的是老调子,不一样。”
李桂芝端来刚蒸的糯米糕,白胖胖的透着粉,上面撒了把桂花。“尝尝,”她往赵小乐手里塞了块,“用新磨的糯米粉做的,比城里的蛋糕软和。”赵小乐咬了口,桂花的香混着糯米的甜在舌尖炸开,忽然指着磨盘:“我知道该咋写了!就写磨盘转着,把日子磨成了糕!”
剧组的人扛着摄像机拍这场景,导演举着喇叭喊:“灯光往磨盘上打!对,就照那堆糯米粉,像撒了金粉!”道具师趁机往模型磨盘上撒了把白糖,对着镜头笑:“看这效果,跟真的一样!”王满仓瞥了眼模型,没说话,只是往真磨盘里添了把黄豆,推起来——“吱呀”声漫过院子,把摄像机的“沙沙”声盖得严严实实。
赵小乐抱着吉他坐在磨盘边,边弹边唱,歌词里有“磨盘转呀转,转出月牙弯”,有“槐花飘呀飘,落在糕上面”,还有“火车哐当哐当,载着思念跑”。王满仓蹲在旁边听,烟袋锅的火星明灭,映着他眼角的笑。李桂芝悄悄往赵小乐兜里塞了块桂花糖:“润润嗓子,接着唱。”
傍晚收工时,王小轨的手机快被打爆了。有唱片公司的人想签赵小乐,说这歌能火;有食品厂的想合作,用“磨盘糕”当商标;还有个文旅局的干部打来电话,说要把磨盘申报省级非遗,让王满仓准备材料。
“爹,咱要成‘名人’了!”王小轨举着手机转圈,屏幕上的转账提示闪个不停,“光今天的打赏就够买台新磨面机了!”王满仓没接话,蹲在磨盘边,用手把散落的糯米粉拢到一起,指尖沾着的白,像抹了层霜。
赵守义看出他的心思,递过烟袋锅:“满仓,磨盘成了名,还是磨盘,转一天,磨一天的面,没变。”他往磨盘的石缝里塞了粒桂花,“就像这花,落在糕里是甜,落在磨盘上,也是甜。”
夜里,院门关了,磨盘却没闲着。月光把它照得像块浸在水里的玉,王满仓和赵守义坐在磨盘边,就着一盏马灯喝酒。李桂芝端来碟炒花生,银镯子碰在碟沿上,叮当作响。
“民国二十六年,我在这磨盘上磨青稞,你爷就坐在你现在的位置,”赵守义喝了口酒,眼睛亮起来,“他说磨盘是活物,得顺着它的性子转,急了慢了都不行。有天我磨得太急,磨棍断了,你爷没骂我,就说‘歇歇,让磨盘喘口气’。”
王满仓往磨眼里撒了把酒,酒液渗进石缝,发出“滋滋”的响。“他也跟我说过这话,”他的声音混着酒香,“那年我娶桂芝,想磨三袋面待客,急得一上午没歇,磨盘就卡了,半天磨不出半两。”
李桂芝在旁边纳鞋底,线穿过布面的“嗤啦”声里,她忽然说:“守义哥,明天我给你蒸青稞饼,还用这磨盘磨面。”赵守义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滴在磨盘上,洇出个深色的圆点:“好,好,就等这口呢。”
赵小乐没喝酒,抱着吉他坐在槐树下,对着手机屏幕记歌词。月光透过树叶落在他身上,像撒了把碎银。王小轨凑过去看,屏幕上写着:“老磨盘转着旧时光,新琴弦弹着新向往,火车道连着两岸长,槐花落在饼中央。”
“写得好,”王小轨拍了拍他的肩,“比那些情情爱爱的歌实在。”赵小乐笑了,往他手里塞了颗花生:“我爷说,实在的歌才唱得久,就像磨盘转得久。”
后半夜,马灯的油快烧完了,光越来越暗。赵守义趴在磨盘上睡着了,鼾声混着磨盘的余响,像首没唱完的《赶坡调》。王满仓给他披了件棉袄,刚要起身,却见赵小乐往磨盘中央的圆孔里浇了点水,槐树种在水里晃了晃,像在点头。
“别浇多了,”王满仓轻声说,“会淹着的。”赵小乐赶紧停手,指尖沾着的水珠滴在磨盘上,和赵守义的泪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第二天一早,剧组的人来拍“磨青稞”的戏。赵守义穿着当年的长衫,王满仓推着磨棍,赵小乐抱着吉他在旁边唱。青稞从磨眼里滚下去,被碾成浅绿的粉,簌簌落在布袋里,像撒了把碎翡翠。摄像机转着,把磨盘的“吱呀”声、歌声、还有远处火车的“哐当”声,都收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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