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不知?”程骅双眉皱起,颇为诧异。
“那时候人年轻,只想着讨好师父、讨好先帝,不明不白地就将她带回了宫。”雷士澄对着严实的天窗叹了口气,“我给她重新做了身份,但我却不知道她到底是谁——”
“怎么,程相也受她困惑?”雷士澄一双眼瞪着程骅,“是不是宝贝女儿做不了皇后了?”
雷士澄又开始疯笑:“太后,她总是轻而易举,不声不响地就得到她想要的一切。甚至,一般人都觉察不到是她的手笔。”
程骅的心抽搐了一下:“她当年把和王送去清缘山的时候,你就应该告诉我!”
“你自己都说了,那个时候你根本没有资格和我说话!”雷士澄张开自己的大嘴,露出一口沾满茶渍的黄牙,“不过,那时候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他们回来也已经好几年了,现在你不也只能屈尊降贵到天牢里来问我!”
“你应该知道,清缘山不仅是避世之所,更是武林宗山!江紫苼……武林根本没有这个名字。”程骅凑近雷士澄,“她的本名,你还记得吗?”
“呵。程相为了永葆富贵,可真是煞费苦心啊。”雷士澄目光露着嘲讽,“可程安饶毕竟不是你的亲生女儿,真做了皇后,你这岳丈也还是假的。”
程骅静静看着他发疯,忽然轻声道:“我知道鱼恭振不是你真正的义子,你有个妹妹早逝,留下一个独子,那才是你真正的义子……”
雷士澄眸底一闪:“不,那是我妹妹的孩子,不是我的义子!”
“可惜啊。”程骅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么好的孩子,就算没有你的扶助,今年的春闱,中个进士也不在话下。”
“别杀他!”雷士澄往前挪了两步,脚上的铁链声让他的呼吸都沉重起来,“别杀他……”
“他不知道自己的义父叫雷士澄吧?”
“别告诉他——”雷士澄脚下的铁链绷得笔直,将他绊在地上。他攥着程骅的衣袍,“他才出生,母亲就去世了,他父亲也死在了战场上,好不容易——”
“你一生浸在血海中,权柄之下,冤魂无数。没想到,你却把他寄养在山野农家,又找博学正直的先生教他读圣贤书。”程骅俯视着他,“你是怕他学了你的手段,也落得万人唾弃的下场?还是——心里尚有一丝良知?”
“我这一生,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跟着师父,制造井泉之变……一步错,步步错。”雷士澄忽然老泪纵横,“我吃过最大的苦,就是不明是非、不辨真理,我不能让他步我的后尘。”
程骅拍了拍雷士澄颤抖的肩膀:“他学得很好,通天文晓地理,明辨是非,通达文章。”
“他方才长成,千万,千万不要让他知道我是谁。”雷士澄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程相,程相我求求你,放过他,不要杀他,也不要让他知道我是谁。”
程骅双手负在背后,微微俯身,在他耳旁道:“方才长成的良木,我倒也不忍浪费,只是不知他的义父要怎样规划他的前途——”
“她是个罪妇——”雷士澄立即吐话,“江紫苼,她是个罪妇。当年流放路上,即便众人皆是颓败,她依旧美得出众夺目,所以我才——”
“什么案子?”程骅打断了他。
“江南观察使谋逆案。”
程骅心里一凛,膝盖微软了软:“她叫什么名字,你可知?”
雷士澄摇了摇头:“从未问过。不,从未在意过。”
“当年江南这场大乱啊——”程骅的拳头捶在铁门上,发出闷雷般的轰响。
“那个时候,你已经不在江南了。”雷士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去查吧,查到了告诉我,也好叫我瞑目。”
程骅低头看了眼蓬头垢面的雷士澄,天光打在他的半边脸上,他忽然觉得,他们两人,何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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