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源语域的‘夜’有如下特征。”
“夜幕落下之后,人们会失去活力,与之俱来的是对睡眠和死亡的恐惧。
历史长河的死水潭冰冷而黏滑,浸透了范宁的脸庞。
他仍在向前迈步。
号角之间的应答与休止,让乐章开头引子的回声效果空旷而清冷,而后鸟鸣般的神秘木管旋律渐渐让整个画面清晰起来。
尽管腐臭的水潭中漆黑一片,且无处不充斥着“蠕虫”寂静又虚幻的耳语,但范宁还是竭力看见了暗绿色月亮倒影的背后曾是无边无际的大地,那里是诸史的居处和人类的故乡——在朝霞映红的群峰之上,在大海神圣的怀腹里栖居着太阳,点燃一切的活灵灵的光,只是大地最早的子嗣们都被死死压在群山之下,他们对新生的无可名状的蠕虫怀着毁灭的怒火,但又无可奈何。
范宁探望着这一切古老的画面,鞋与裤腿带动水流哗啦作响。
“夜行漫记”引子结束之时,竟然再次响起了“悲剧”交响曲中的“警戒和弦”。
可与曾经原曲中那种“大三和弦——小三和弦”陡然转换的阴霾感不同的是,这一过程是分解和弦的形态,模糊摇摆的音流让毒性的“剂量”缓和了太多太多,更趋向于是一种声音的思考与探索。
终于,在某一刻,水面退却了。
长满苔藓的回忆的碑柱从底泥显露。
第31小节,进行曲性质的主题第一次显现,但气质和速度比起一首该有的“进行曲”而言实在太慢,尤其是大提琴和低音提琴的节奏,只能说,是一种独自的“漫步”。
范宁的脚步如此停在了一片广阔的、被怪异藤蔓和晶体结构侵占的废墟面前。
他循着一些残存的、具有特定风格的破败拱门和雕像基座往上望去,依稀辨认出了上方的字迹......
又低头在自己手持的黑色手机上,停留了更长的时间。
“这里是......”
视角的闪念、认知的体感,在这一刻发生了分裂和并行。
范宁仍是那个怀抱吉他、衣衫褴褛的范宁,冷眼旁观着这些在阴影中显得锐利又失真的画面,但同时,他又是画面中的亲历者,穿梭于楼宇和林荫道之间,手中黑色金属块的冰冷触感细腻而真实,分明能看到手机屏上ins少女头像的弹窗在不断跳出。
“维也纳音乐学院,还是放到‘推荐路线’里面了。当年总逃课来听彩排,比艺术管理专业课有意思。保安霍夫曼先生养的白猫最爱蜷在107,那间琴房的采光最好,而且还有我投喂的零食,它现在若还在,该有十岁了吧。”
橡木地板随钢琴的敲击伴奏微微震颤,隔壁有人在练声。
舒伯特《冬之旅》,第五首,“菩提树”。
范宁静静地走在走廊上,光线在变暗变旧,陈设与气味有些伤感,他的身材变得更瘦了一些、脸庞和肩膀更稚嫩了一些,头发留得稍微长了一点,但双目中仍有那些熟悉的光与热。
“吱呀”一声,琴房的门被推开,暮光透过窗子将五线谱染成蜜色,将葡萄酒倾倒在皮质座椅上,窗外掠过白鸽群,谱纸的阴影在变幻,恍若当年在琴房练琴的学生们划过音符的指尖。
范宁俯身时嗅到了陈年松香与薄荷交杂的气息,生锈的德语字样铁盒里有猫条的包装纸,还有化开又凝固的糖果,已与丝绒衬底粘连。
他笑着在琴键上落指,舒伯特D.960第三乐章,谐谑曲的旋律灵动翩跹、无忧无虑,但轻快得有些不真实,有些暗色转调令人无法释怀,像是失去了什么东西。
而且其他房间的钢琴声逐渐变得鬼魅起来,浓郁的低音区混响,四度叠置的神秘音流,芬芳的危险气息和强光闪烁的敲击。
竟有人在练斯克里亚宾的“白色弥撒”。
“同学,你的登记时长超时了。”
紫裙少女轻敲两下后推开房门,手上抱着一本黑色谱夹,声音礼貌而清冷,说的是最熟悉的中文。
“不好意思。”
范宁站起身来,瞟了一眼钢琴右上角“请带好随身物品”的楷体贴纸,把自己的双肩包背上,与紫裙少女擦肩而过。
对了,钢琴也不是立式施坦威,中央C上面的标识只是杂牌琴。
周围的陈列从西式变成了中式。
综合性大学不缺科研经费,只是那时,艺术教育的硬件条件很有限,每人凭学号一天最多预约2小时琴房。
但很快总结出来的经验是,登记完后可先不管那么多,一般赖着练到超时,直到下一个人来催。
大学生活动中心走廊尽头的落地镜,照出了少年穿迷彩服提水壶的身影。
「欢迎11届新同学」「玩转社团招新季」「移动联通授权服务点」......
校园里横幅标语和各色帐篷随处可见,楼堂馆所新旧混杂,还有几处扭曲的废墟骨架、以及挂着警告标识牌的工地,断裂的阴影盘踞在其中,地衣时刻在蠕动,有些还蔓延至脚下,恶意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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