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承荫知道自己的请求对于蓝雾来说有多么为难，就算是她不畏惧得罪老鸨，可是单单以妓女的身份站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众人评头论足，就足以让人望而却步了，他虽然答应了梁绪衡会帮她，但他心里早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好，我去。”
胡承荫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你要去作证？”
蓝雾笑着点点头。
一路走来，蓝雾阅人无数，看人很准，往往初一接触便能对人有个基本的判断，在她的眼里，胡承荫是一个可以一碗水看到底的人，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他的心无比纯粹，不含杂质，也许到了七八十岁，他依然是这个样子，而这样的人在这个世上实在太少有了。
“怎么？以为我不会答应？”
蓝雾这么一问，胡承荫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一下子涨红了脸：
“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明明梁绪衡拜托他的事情已经做到了，胡承荫还是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蓝雾，你要不要再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你去做了证，那你今后在集园里……可能会过得很难。”
蓝雾看着胡承荫纠结为难的样子，觉得很有意思，就想逗逗他：
“是啊，你说得对啊，那我不去了。”
“啊？”
胡承荫的愣怔让蓝雾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蓝雾擦了擦眼角，才跟胡承荫说道：
“胡承荫同学，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反悔。你把大椿从井里救出来，我帮大椿从集园逃出去，咱们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但我要提前跟你说，我说我会出庭作证，单指我自己，我不会帮你们问集园的其他人。”
“蓝雾，你肯帮忙已经十分难得了，梁绪衡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不帮你有我的理由，集园人多眼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如果我找她们帮忙，不愿意来还是小事儿，我担心的是，这事儿难保不被谁宣扬出去，说不准还会有人告密，到时候林桂芬要是搞什么幺蛾子，很可能连我都来不了了。”
胡承荫恍然大悟：
“你说得对，那可就真的弄巧成拙了。蓝雾，真难为你想得这样周全。”
此时胡承荫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神情一下子紧张起来：
“蓝雾，这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危险吧？”
“放心吧，毕竟是官办的集园，林桂芬再看我不顺眼，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她可还指望着我赚钱呢！她那些老招子，我早就领教过了，我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胡承荫钦佩蓝雾的勇敢无畏，他很想表达些什么，但又觉得言语实在太轻飘飘了，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
蓝雾看着遥远的天际，似乎想着什么久远的事情，接着她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转头对胡承荫说道：
“我要离开集园了，想回老家去，等官司结束了就走。”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不过……他们肯放你走吗？”
蓝雾笑了，笑容里有一些胡承荫看不懂的东西，有怀念，有决绝，有悲伤，唯独没有恐惧：
“会的，他们一定会放我走的。”
见蓝雾说得如此肯定，胡承荫微微放下心来：
“那等你回老家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们，大家都会去送你的。”
蓝雾点点头。
胡承荫想起梁绪衡之前的叮嘱，接着说道:
“蓝雾，我知道你不怕得罪集园，但梁绪衡让我提醒你，今后外出千万不要从集园带出贵重衣物和珠宝首饰，小心他们为了报复你，诬告你盗窃，之前就有这样的案件，你可别中了他们的计。”
蓝雾冷哼一声：
“那些脏东西我根本就不稀罕，白给我都不要！”
胡承荫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又说不上来，只好说了句：
“蓝雾，你今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去联大找我们。”
蓝雾忽然伸手摸了摸胡承荫的头:
“我也有一个弟弟，要是他还活着，应该也像你这么大了。”
胡承荫正苦恼不知道怎么安慰蓝雾的时候，却听见一句：
“来，叫声‘姐姐’来听听。”
胡承荫放心了，他清了清嗓子，爽爽朗朗地叫了一声：
“姐姐！”
“哎！这声‘姐姐’叫得真好听！”
“你要是愿意，以后我就叫你蓝雾姐了。”
“行啊！我的好弟弟，到时候你蓝雾姐在法庭上作证的时候怎么说呢？你蓝雾姐没念过什么书，不知道能不能说好呢！”
胡承荫一脸赤诚：
“说真话就行。”
蓝雾收敛了嬉笑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不可思议”：
“说真话？说真话你们就能赢吗？”
“说实话，我不敢跟你保证，我相信梁绪衡也没办法跟你保证，就因为这个官司很难打赢，我们才请你帮忙，只是希望胜算能大一点儿。大椿被家里人卖给集园，这肯定不是个例，我相信集园里的很多妓女都是被逼无奈的，所以你只要说真话就好，你只要说出大椿在集园的真实遭遇和妓女们在集园的真实生活，就是在帮大椿了。”
“好，那我就实话实说，把我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接着蓝雾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身轻松的样子：
“解除警报这么久了，我也该回去了，他们找不到我，又要生事了。”
胡承荫想着自己该说的都说了，总归是完成了梁绪衡的托付，把事儿办成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跟着站起身来：
“蓝雾姐，收到传票以后我怎么告诉你呢？今天这样的机会怕是也不好找。”
“这阵子我经常去金碧路的岭南春吃饭，到时候你跟那个姓吴的伙计说一声就行。”
“好！”
空袭没来，街头很快恢复了熙攘的景象，回去的路上，为了避人耳目，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着，胡承荫看着蓝雾的背影，宽大的衣袍遮不住她窈窕的身姿，心中对她生出由衷的敬佩来。
胡承荫回到宿舍，跟陈确铮和贺础安说了跟蓝雾见面的情形，贺础安想马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梁绪衡，陈确铮听完却沉默良久，神情中似有诸多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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