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红院的书房内,暖意融融。上好的银霜炭在鎏金珐琅火盆里静静地燃烧,散发出均匀的热力。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股清甜的果香——是紫檀木大案上摆着的一盘水灵灵的佛手。
贾宝玉斜倚在窗下的短榻上,手里拿着一卷《南华经》,目光却有些飘忽,并未落在书页上。
他穿着家常的松花绫袄,外罩一件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项上戴着那块通灵宝玉,五彩丝绦垂在胸前。他微微蹙着眉,似乎被什么难题困扰着。
晴雯端着一盏新沏的枫露茶,轻轻放在他手边的小几上。她今日穿了件湖蓝色的绫袄,衬得她病后初愈的脸庞愈发清丽,行动间带着一种不同于往日的沉静。
“二爷,茶好了。”她的声音不高,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却不再有从前那种仿佛时刻带着火星子的冲劲儿。
宝玉回过神,放下书卷,端起茶盏,却没有立刻喝。他的目光落在晴雯身上,带着探究,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似的,上下打量着。
晴雯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侧了侧身,避开他过于直白的视线,问道:“二爷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可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妥?”
宝玉摇了摇头,放下茶盏,身子往前凑了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好奇和不解:“晴雯,我总觉得。。。你病了这一场之后,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晴雯心中微微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拿起火钳子,轻轻拨弄着盆里的炭火,让火烧得更旺些,语气平淡:“哦?哪里不一样了?不过是病了一场,没精神闹腾了罢了。”
“不是不是,”宝玉连连摆手,努力组织着语言,“不是说你不闹腾了。就是。。。感觉你说话、做事,都好像。。。更有主意了?就像前儿你分派四儿、春燕的差事,条条框框的,说得她们心服口服。还有昨儿个,你劝袭人姐姐,说那件葱绿盘金彩绣锦裙颜色太跳,不如那件杏子黄缕金百蝶穿花的好,袭人姐姐竟也听了你的。搁在以前,你最多嘟囔一句‘俗气’,断不会这般……这般有理有据的。”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就连你如今做的针线,那花样也新奇别致得很,不再是往常那些繁花似锦,倒多了几分。。。嗯。。。说不出的意境。”他指了指晴雯方才放在一旁绣架上那块寒梅图样的绸子。
晴雯听着,心知宝玉虽然于世俗经济上糊涂,但感觉却异常敏锐。她放下火钳,转身拿起那块绣品,递到宝玉面前,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二爷觉得这花样好?”
“好!”宝玉接过,仔细看着那疏影横斜的寒梅,赞道,“这梅花画得好,有风骨,不像那些匠气十足的。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闲来无事,胡乱画的。”晴雯含糊道,随即话锋轻轻一转,像是随口提起,“说起来,林姑娘前儿不是做了几首咏梅的诗么?那才叫真有风骨,有灵气呢。我这点子涂鸦,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
提到黛玉,宝玉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脸上也多了几分神采:“是了!林妹妹的诗自然是极好的!她那首《咏白海棠》,‘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真是把海棠的魂儿都写出来了!还有。。。”
他兴致勃勃地就要开始长篇大论地赞美黛玉的诗才,晴雯却适时地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怅惘:“林姑娘的才情,自然是没得说。只是。。。二爷,您不觉得林姑娘近日里,似乎清减了些?我前儿去给老太太请安,远远瞧见一眼,觉得她眉宇间总像是笼着一层轻愁似的。”
宝玉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眉头又蹙了起来:“你也看出来了?我也觉得林妹妹近来心事重重的,问她,她又只说没事。定是那些底下人又在乱嚼什么‘金玉良缘’的舌根,惹她烦心了!”他说着,有些气闷地捶了一下榻上的引枕。
晴雯看着他这副情急的模样,心中暗暗点头。宝玉对黛玉的情意是真,只是太过被动,也缺乏解决问题的能力。
“底下人嚼舌根固然可恨,”晴雯斟酌着词句,声音放缓,“可二爷,您想想,林姑娘孤身一人在府里,无依无靠的,她心思又比旁人重,听见那些话,心里能好受么?她又不似宝姑娘,有亲哥哥、有姨太太在身边撑着。”
她观察着宝玉的神色,继续道:“有些事,光靠劝慰是不够的。二爷若真心疼林姑娘,平日里。。。除了论诗谈词,或许也该多留心些实在的。比如,她屋里缺什么?丫头婆子们伺候得可尽心?有没有那起子小人给她气受?有时候,一句实在的关心,比十句空泛的安慰更让人暖心。”
宝玉怔住了,呆呆地看着晴雯。这番话,像是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他素来厌烦经济仕途,觉得那是“禄蠹”,连带对生活中的俗务也极少留心。他关心黛玉,多是在精神层面,谈诗论画,伤春悲秋,何曾想过这些细碎的、实实在在的关怀?
“实在的。。。关心?”他喃喃重复着,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思索。
“是啊,”晴雯见他听进去了,便点到为止,不再多言,转而拿起桌上的空茶盏,“二爷的茶凉了,我再去换一盏热的来。”
她转身走向门外,留下宝玉独自坐在榻上,望着窗外出神。
院子里,几只麻雀在残雪未消的枝头跳跃,叽叽喳喳。
宝玉的心里,却像是被投下了一颗石子的湖面,漾开了一圈圈的涟漪。
晴雯的话,和他近日来感受到的晴雯的变化,交织在一起,让他第一次开始思考一些他从未深思过的问题。
关心,除了诗词风月,是否还有别的模样?
而晴雯。。。她那双变得沉静却似乎能洞察人心的眼睛,究竟看到了多少他未曾留意的东西?
一种朦胧的、前所未有的感觉,在他心头滋生。
他隐约觉得,身边这个他自以为熟悉的、灵巧又爆炭的丫头,似乎正悄然走向一个他无法完全看清,却又莫名吸引着他的方向。
禄蠹:lù dù 本义指窃食俸禄的蛀虫,引申喻指贪求官位俸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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