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将尽,天气虽未转暖,但吹在脸上的风已少了几分凛冽的刀割感,多了些许湿润的柔和。
园子里的残雪化尽,露出底下湿润的深色泥土和去岁枯黄的草根,几株性急的迎春已鼓起了米粒大的花苞,预示着春信不远。
怡红院这几日表面瞧着依旧是一派富贵闲适。
宝玉因前几日晴雯的话,似乎真上了心,往潇湘馆跑得勤了些,有时是送些新得的精致点心,有时是寻些新奇玩意儿,甚至有一回,还特意问了紫鹃黛玉近日夜里睡得可安稳,炭火足不足,倒让黛玉和紫鹃既意外又暖心。
宝玉自己却觉得,做这些事时,心里有种奇异的踏实感,不同于往日单纯谈诗论词的缥缈。
这日晌午,日头正好,暖洋洋地照在廊下。晴雯身子大好,便搬了个小机子坐在廊下背风处,就着明亮的光线,手里飞针走线,正在做一个精巧的香囊,图案是她新想的“喜鹊登梅”,既应景,寓意也好。
麝月坐在她旁边做着针线,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几个小丫头子,如四儿、春燕等,则在院子另一头凑在一起踢毽子,银铃般的笑声随着毽子起落飘荡过来,显得无忧无虑。
过了一会儿,毽子踢累了,几个小丫头便也凑到廊下歇息,叽叽喳喳地说着闲话。
只听四儿一边用帕子扇风,一边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道:“你们听说了没?昨儿个太太屋里,好像又提起宝二奶奶的人选了呢!”
春燕立刻好奇地凑过去:“真的?快说说,都怎么说的?”
另一个叫佳蕙的小丫头也竖起了耳朵。
四儿见吸引了注意,越发来了精神,声音却更低了,仿佛怕被风吹走似的:“我也是听太太屋里的小吉祥儿偷偷告诉我的。她说,太太和姨太太说话,姨太太夸宝姑娘稳重识大体,最是会待人接物,又念叨着什么‘金玉良缘’是天配的呢!”
春燕“啊”了一声,脸上露出些微的失望:“又是宝姑娘啊。。。我觉得林姑娘也好,诗作得那样好,模样性情,和二爷站在一处,才真真像画儿里的人呢!”
佳蕙年纪小些,懵懂道:“宝姑娘和林姑娘都很好啊,二爷娶哪一个不都一样?”
“你懂什么!”四儿白了她一眼,一副深知内情的模样,“这里头讲究可大了!宝姑娘是姨太太的女儿,是亲戚,若成了宝二奶奶,那是亲上加亲。林姑娘。。。虽是老太太的外孙女,终究是外姓人,又没了父母倚靠。。。”
她话没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在这深宅大院,婚姻从来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更是家族、利益的结合。
麝月在一旁听着,眉头微微蹙起,忍不住轻声呵斥道:“你们几个小蹄子,越发没规矩了!主子们的事,也是你们能浑说的?仔细被人听见,撕了你们的嘴!”
小丫头们被她一吓,顿时噤声,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大声议论,但仍挤眉弄眼地用眼神交流着。
晴雯手中的针线一直未停,仿佛全然沉浸在手中的活计里,对丫头们的议论充耳不闻。
只有离她最近的麝月注意到,她捏着针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些,下针的节奏也微微乱了一瞬。
“要我说,”四儿终究耐不住寂静,又用极低的声音嘟囔道,“咱们屋里的袭人姐姐,怕是也有想头呢。太太那般看重她,月钱待遇都比照着周姨娘的例子来,前儿还赏了她娘老子东西。我看呐,将来宝二奶奶进了门,袭人一个姨娘的位份是跑不了的。。。”
春燕也小声附和:“是呢,袭人姐姐性子好,又会伺候人,二爷也离不开她。”
这些话,像细小的冰碴子,悄无声息地钻进晴雯的耳朵里。她面上依旧平静,心中却已掀起了波澜。
“金玉良缘”的舆论从未停歇,王夫人属意宝钗的态度也日渐明朗。
袭人在王夫人那里的分量,更是她亲眼所见。
而她自己呢?
“眉眼像林妹妹”,性子“轻狂”,女红虽好,在王夫人眼中,恐怕非但不是优点,反而是“作耗”、“勾引”的佐证。
原着的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
抄检大观园时,王善保家的是如何在王夫人面前诋毁她“仗着她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的像个西施的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她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 而王夫人又是如何因为她“眉眼有些像你林妹妹”而勃然大怒。
危机感如同藤蔓,瞬间缠绕收紧。她之前还存着一丝侥幸,觉得自己小心谨慎,或许能避开那场祸事。
但现在看来,只要她还在宝玉身边,只要她顶着这张脸,有着这样的性子,就是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场风暴,几乎是注定要来的。
晴雯缓缓抬起头,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院子里那些看似天真烂漫的小丫鬟们。
她们此刻的闲话,或许明天就会成为别人手中的刀。这怡红院,从来就不是与世隔绝的桃花源。
“晴雯?你怎么了?”麝月注意到她的沉默,关切地问道。
晴雯回过神,将最后一针收尾,打了个结,用牙齿轻轻咬断丝线。
她举起那个完工的喜鹊登梅香囊,对着阳光看了看,针脚细密,图案生动,喜鹊的眼睛用黑曜石小珠点缀,活灵活现。
“没什么,”她将香囊递给麝月,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清亮,“你看看,这个做得可还过得去?”
麝月接过来,仔细端详,由衷赞道:“你的手艺自然是没得挑,这喜鹊像是要活过来似的。”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只是。。。方才她们那些混话,你别往心里去。”
晴雯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却带着几分麝月看不懂的凉意:“往心里去?我若事事往心里去,只怕早就气死了。只是麝月,你记着,在这府里,有时候,无心的话,往往最能杀人。”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角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投向院门外那重重叠叠的屋宇飞檐。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
她得在自己被这狂风暴雨撕碎之前,找到那把能劈开生路的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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