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六年秋，南阳盆地的风已带了凉意，吹得刘备的髀肉微微发颤。从襄阳城出来时，刘表那句“新野虽小，可拒曹兵”还在耳边打转，可当他勒住的卢马，望着眼前这座破城时，那句宽慰竟像吞了口沙，硌得喉头发紧。
新野城矮得不像话，夯土的城墙斑驳如老人的脸，墙根爬满了枯黄的藤萝，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土渣。最刺眼的是西墙，临着白河的那段竟缺了半丈宽的垛口，露出的夯土层被雨水冲得坑坑洼洼，几个探路的士兵正扒着土坑往上爬，脚一蹬就有碎土滚进河里，溅起的水花转眼被白河的浊浪卷走。
“大哥，这哪是城啊？连咱们当年驻过的小沛都不如！”张飞的嗓门先一步炸了，丈八蛇矛往地上一戳，震得脚边的碎石子乱跳，“刘表老儿分明是糊弄人！把咱们往这破地方一扔，是想让咱们替他挡曹操的刀，还是盼着咱们自生自灭？”
刘备没接话，只是翻身下马，缓步走向西墙。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腰间系着块旧玉，走在满是碎石的城道上，倒像个寻常的乡绅，而非拥兵数千的左将军。手指抚上城墙时，土屑立刻沾了满手，指尖能触到里面掺着的碎麦秆——这城墙怕有几十年没修过了，夯土松散得像一捧沙，稍用力就能抠出个窝。
“二哥，你看这墙。”张飞指着缺角的地方，“成年人徒手就能爬上来，若是曹兵来了，别说拒敌，咱们连闭门死守都做不到。”
关羽立马横刀立在一旁，丹凤眼微微眯起，长髯被风吹得飘起。他没像张飞那样怒骂，可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语气里满是沉郁：“兄长，襄阳城里粮草充足，城高池深，刘表却将咱们安置在此地。依我看，他是既怕咱们在襄阳碍了他儿子的事，又想借咱们的名声守这南阳门户，算盘打得精啊。”
张飞听得更火了，粗眉拧成一团：“什么借名声！依俺看，他就是胆小如鼠！曹操在北方虎视眈眈，他倒好，躲在襄阳城里享清福，把咱们推到前头当挡箭牌！这破城连像样的守具都没有，真来了兵，咱们难道用拳头打？”
刘备沉默着转身，望向远处的白河。河水浑浊，裹挟着泥沙向南流去，河滩上长满了齐腰高的狗尾巴草，风一吹就像一片金色的浪，远远望去倒有几分热闹。可这热闹落在他眼里，却只剩满心的沉重——他从涿郡起兵，辗转半生，投过公孙瓒，依过陶谦，附过曹操，如今又寄人篱下于刘表，四十多岁的人了，竟连一座能安身的城都没有。
“三弟，休得胡言。”刘备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温和，“刘表虽无进取之心，却也待咱们不薄。新野虽小，却也是一片安身之地。眼下曹操势力渐大，咱们若自乱阵脚，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可这城……”张飞还想争辩，却被关羽用眼色制止了。关羽知道，大哥心里比谁都急，可他向来隐忍，不愿在外人面前露怯，更不愿落人口实，说他们忘恩负义。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主公，末将有话要说。”
众人回头，只见赵云一身银甲，手持长枪，快步走了过来。他身姿挺拔，面容刚毅，眼神里没有抱怨，只有冷静的思考。“主公，新野城虽破旧，却并非无法补救。西墙虽有缺角，只要取土烧砖，不出一月便能修补完好；城内的房屋虽少，可咱们的士兵多是穷苦出身，搭些草屋便能暂住。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城防固住，再图后计。”
刘备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看向赵云：“子龙有何具体打算？”
“末将方才查看过，西门外的白河滩上，表层是沙，底下全是黄胶泥。”赵云抬手指向河滩，“那种胶泥黏性大，烧出来的砖坚硬耐用，正是修补城墙的好材料。末将愿带领一队士兵，今日便去清理场地，取土烧砖。只要主公应允，不出半月，西墙定能修好；一月之内，整座城的城防都能加固一遍。”
刘备看着赵云坚定的眼神，心里一阵暖意。这些年，赵云跟着他南征北战，从无半句怨言，每次遇到难题，他总能力排众议，拿出切实的办法。不像张飞那般急躁，也不像关羽那般沉郁，赵云总能用行动化解困境，这才是真正能解决问题的人。
“好！就依子龙所言！”刘备当即点头，语气也轻快了几分，“你要多少人手，尽管从军中挑选；需要多少粮草，也尽管跟管粮官去要。务必尽快把城防修好，莫让士兵们寒了心。”
“末将领命！”赵云双手抱拳道，转身便要去安排。
刘备又叫住他，指了指河滩上的狗尾巴草：“子龙，河滩上的草虽多，却也危险。眼下天旱，那些草都快枯干了，若是不小心引燃，怕是会酿成火灾。你带人去取土时，务必叮嘱士兵，莫要随意动火。”
赵云心中一凛，顺着刘备的目光望向河滩。那一片狗尾巴草一望无际，枯黄的草叶在风中摇曳，若是真的着了火，风一吹，火势定然会蔓延开来。他之前只想着取土烧砖，竟没注意到这个隐患。“主公提醒的是，末将定会多加留意，不让火种靠近草滩。”
可赵云刚走没多久，就听见西门外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一道浓烟冲天而起，火光照亮了半边天。刘备心中一紧，连忙带着关张赶往西门。
到了城门口，只见河滩上一片火海，枯黄的狗尾巴草被烧得噼啪作响，火苗借着风势，正往取土的场地蔓延。几个士兵正拿着水桶往火上泼，可火势太大，杯水车薪，根本起不了作用。赵云站在一旁，脸色铁青，正厉声呵斥一个哆哆嗦嗦的士兵。
“怎么回事？”刘备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
那士兵见了刘备，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主公饶命！是小人一时贪玩，见草堆得高，就点了一把火，没想到风太大，火一下子就烧起来了……”
赵云朝放火士兵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然后来到刘备身边小声说：“主公，要是把这些草籽收集起来，必然有大用。”
刘备面露喜色，对赵云道：“子龙有什么想法？”
赵云道：“如今我们处在曹操南下的最前沿，他虽然领兵正在征讨袁尚兄弟，早晚必会南下荆襄，我听说他安排人正在整修博望城的老屯粮处，必然是准备粮草为进攻荆襄之用。”
刘备听了哈哈大笑：“子龙心思缜密，想我前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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