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5月18日,美国伊利诺伊州北区联邦法院。
肖向东没有亲自出庭。这是律师团的建议:创始人不在场,可以减少“情绪化指控”的风险,也避免被对方律师当庭质询。但他坐在北京总部会议室里,通过越洋电话旁听——信号时断时续,电流杂音像遥远的炮火。
“法官驳回了摩托罗拉要求临时禁令的动议。”李卫国从华盛顿打来电话,声音里有压抑的兴奋,“我们的不侵权证据起了作用——特别是那份1984年日本NEC的技术报告,摩托罗拉律师明显没料到。”
投影幕布上,法务团队刚刚传真过来的庭审记录摘要,英文速记符号间夹杂着手写的中文批注。孙晓芸逐字翻译:“法官认为,在专利有效性存疑的情况下,不宜立即禁止产品销售。但要求我们在三十天内提交更详细的技术比对报告。”
“三十天……”陈思北盯着屏幕,“新方案的量产准备至少需要四十五天。”
“那就用老生产线继续生产。”肖向东的声音从电话扩音器里传出,带着电流特有的冰冷质感,“但包装盒里加一份声明:本产品采用自主研发技术,正在通过法律途径确认专利边界。”
林美娟皱眉:“这会不会激怒对方?”
“专利战也是心理战。”肖向东说,“我们要让摩托罗拉知道:第一,我们不怕打官司;第二,我们有备用方案;第三,我们敢公开讨论这件事。三件事,每一件都违反他们对‘中国企业’的认知。”
电话那头传来李卫国的声音:“对了,摩托罗拉副总裁私下递话:愿意谈谈和解。赔偿金额可以降到八百万美元,外加五年专利授权费。”
会议室里安静了。八百万美元,比最初的两千三百万少了近三分之二。
“告诉他们,”肖向东沉默三秒后说,“我们正在准备反诉材料。如果他们愿意,我们可以讨论交叉授权——互相免费用对方的专利。”
“他们会觉得我们疯了。”李卫国苦笑。
“那就让他们继续觉得。”肖向东挂断了电话。
窗外,北京开始下雨。春雨细密,洗刷着中关村街道上的尘土。但太平洋彼岸的硝烟,正顺着电话线飘回这间会议室。
孙晓芸的文章引发的震荡,在第二周达到高潮。
《人民日报》转载了部分内容,加了编者按:“保护知识产权与鼓励自主创新,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一体两面。”这句话看似平衡,实则立场微妙——把“自主创新”提到了同等高度。
更意外的是国际媒体的反应。《华尔街日报》亚洲版发了篇报道,标题耐人寻味:《中国企业的专利反击:是维权还是挑战规则?》。文章里引用了肖向东的一句话:“如果专利制度成为垄断的工具,那么创新的火种将在全球熄灭。”
“这句话我什么时候说过?”肖向东问。
孙晓芸笑了笑:“上次内部会议上。我稍作润色,通过香港分公司的朋友‘泄露’给外媒了。”
舆论战的战场在扩大。摩托罗拉开始在美国媒体上投放软文,强调“保护创新者的利益就是保护消费者”。默克则联合几家跨国药企,发布了一份《中国医药创新环境评估报告》,数据详实,结论却指向“需要更透明的知识产权保护”。
五月二十日,事情出现戏剧性转折。
国家科委召开“高新技术企业知识产权保护座谈会”,邀请了十二家企业——十一家是外资或合资,唯一的内资企业是向东集团。会议通知上,肖向东的名字排在倒数第三。
“这是鸿门宴。”李卫国从体制内朋友那里得到消息,“会上可能会让我们‘顾全大局’。”
肖向东准备了三页发言提纲。但在去会场的车上,他全部撕掉了。
“你打算说什么?”林美娟担心地问。
“说真话。”肖向东看着窗外掠过的长安街,“说他们不爱听,但必须听的真话。”
座谈会设在科委二楼会议室。椭圆形长桌,肖向东被安排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这是最不重要的座位。主持人开场白后,摩托罗拉中国区总裁率先发言,英语流畅,配同声传译。他展示了一张图表:摩托罗拉在华投资十年,累计带动就业、缴纳税收、技术转移……最后落脚点:“这一切的基础,是对知识产权的尊重。”
轮到肖向东时,已经过去两个小时。有几位官员开始看表。
他没有用话筒,直接站起来。身高让他显得突兀。
“我是肖向东,向东集团的创始人。”他用中文说,语速平缓,“1976年,我在北大荒当知青,那时候我最大的愿望是有一本完整的《数理化自学丛书》。我们七个人,轮流抄,用油灯,冬天墨水结冰要用体温焐开。”
会议室安静下来。这个话题与会议无关,但太具体,太有画面感。
“后来我们考上大学,做传呼机,做疫苗。”肖向东继续说,“我们所有的技术,要么是公开文献上找到思路自己改进,要么是逆向工程后重新设计。摩托罗拉说我们侵权,我们拿出了在先技术的证据。默克质疑我们的技术来源,我们公开了所有非核心实验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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