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5月的北京,柳絮像一场迟来的雪,漫天地飘。
首都机场出关大厅里,林美娟推着两个硕大的行李箱,一时有些恍惚。二十八个小时的飞行,从新泽西到东京再到北京,时差像一层透明的薄膜裹着她的意识。周围全是熟悉的中文,却又陌生——售货员用带着儿化音的普通话推销长城纪念章,清洁工拖着水桶大声聊天,电子屏上滚动着“欢迎回家”的红字。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信封,默克公司人力资源部的信纸,上面是诱人的待遇:首席研究员,年薪八万美元,浦东张江新药研发中心。这是猎头三个月前联系她时,她提出的回国条件之一。没想到默克答应了,还附赠了一套公寓的十年使用权。
可此刻捏着这封信,她只觉得轻飘飘的。
“美娟!”
接机口,有人举着纸牌,上面用毛笔写着“北大荒”三个字。举牌的人穿着浅灰色夹克,身形瘦削,眼神却锐利如十四年前。
肖向东。
林美娟推着行李车走过去,两人隔着栏杆对视了几秒。岁月在他们身上都留下了痕迹——肖向东眼角有了细纹,鬓角泛白;而她,当年那个在北大荒用发卡别住刘海的小姑娘,现在烫着得体的卷发,穿着米白色套装,一副留洋归来的模样。
“你……没怎么变。”肖向东接过她的行李车。
“你也是。”林美娟知道这是客套话。
回城的路上,桑塔纳行驶在机场高速上。这是中国第一条高速公路,刚通车两年,路面崭新得有些不真实。林美娟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白杨树,想起1978年离开北大荒时,坐的是绿皮火车,三天两夜才到北京。
“陈思北呢?”
“在深圳,正跟邮电部较劲呢。”肖向东转动方向盘,“他搞出了个小灵通原型,想拿到入网许可证,被卡住了。”
“小灵通?”
“一种便宜的无线电话。以后细说。”
车里沉默了一会儿。肖向东打开收音机,正播着《春天的故事》:“一九七九年,那是一个春天……”
“这歌最近很红。”他说。
“美国听不到。”林美娟轻声说。
车子驶入三环,北京的变化让她惊讶。高楼多了,商店招牌五颜六色,行人穿着不再是一片灰蓝。路边有年轻人穿着印着英文字母的T恤,推着花花绿绿的山地车。
“变化很大吧?”肖向东问。
“太大了。”林美娟停顿了一下,“我都快认不出了。”
二、悬浮
肖向东给林美娟安排的住处是清华东门外的专家楼。房间不大,但干净整洁,窗外的槐树正开着白花。
“你先休息,倒时差。明天我让陈思北打电话过来。”肖向东帮她放好行李,“有什么需要就找我,我住得不远。”
门关上后,林美娟在床边坐了许久。两个箱子摊在房间中央,她却没有打开的欲望。里面装着她的过去:MIT的生物化学博士论文,默克实验室的工作笔记,几件质地良好的职业装,还有一本相册——北大荒的合影夹在里面,已经发黄。
她走到窗前,看着楼下骑自行车的学生们。五月的阳光透过槐树叶洒下来,光影斑驳。一个女生背着书包匆匆走过,白衬衫,蓝裙子,马尾辫在脑后跳动。
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1978年离开北大荒时,她二十一岁。高考恢复,她和肖向东、陈思北一起考上了北京的大学。后来她公派留学,一去八年。八年里,她在麻省理工的实验室见过凌晨四点的剑桥市,在默克的研发中心攻克过复杂的蛋白质结构,在新泽西的公寓里度过无数个独自吃饭的夜晚。
她拿到了绿卡,买了车,学会了品红酒,能流利地和美国同事讨论棒球赛。
可当猎头把回国机会摆在她面前时,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为什么?同事们都问。默克是新药研发的顶级平台,你的项目有诺贝尔奖潜力,年薪再过两年就能上六位数,为什么要回中国?
她说,想家了。
这是真话,但不是全部的真话。
手机响了——她昨天刚办的临时号码。是猎头。
“林博士,默克那边想确认一下,您下周能去上海签合同吗?他们可以安排副总裁专程从美国飞过来。”
“再给我几天时间。”林美娟说,“我想在北京多看看。”
挂掉电话,她打开行李箱,翻出那本相册。第一页就是北大荒的合影:七个人站在地窖入口,穿着臃肿的棉袄,脸冻得通红,却笑得灿烂。肖向东站在中间,手里举着一本《数理化自学丛书》。她站在最右边,梳着两条麻花辫。
照片背后有一行小字,是她当年写的:“知识改变命运,1977年冬。”
十四年过去了。知识确实改变了命运——她成了国际药企争抢的科学家。可改变之后呢?
三、重逢
第二天下午,肖向东带她去了清华园。
近春园遗址的荷塘刚长出嫩叶,水面倒映着垂柳。他们在石凳上坐下,服务员端来两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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