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率链考虑正确,但传动比i的位置错了,它影响的是轮边扭矩与发动机扭矩的换算,应该在最后一步折算回去。”肖向东立刻指出,“重述。”
没有纸笔推导,全凭记忆和空间想象。李卫国额头渗出冷汗,重新梳理,更正。接着,角色互换,李卫国提问,肖向东回答并故意设下两个逻辑陷阱,让李卫国挑错。
一刻钟飞快过去,下方传来约定的、轻微的咳嗽声(陈思北在远处望风)。两人立刻停止,一先一后,像幽灵般滑下棚顶,迅速消失在夜色中,返回各自的岗位或宿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第二天,是陈思北和李卫国。讨论的是材料应力集中系数的影响因素,陈思北用一个他们修过的断裂齿轮为例,口述其失效过程,李卫国则从理论层面补充应力集中的条件和计算公式,互相质疑“裂纹扩展方向与主应力方向的关系”这一细节。
肖向东则与陈思北在另一次“课”上,推导了简单电路的戴维南等效定理,全靠口头描述元件连接和电压电流关系。
这种方式极度艰难,却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淬炼。
为了在短时间内准确口述复杂问题,他们必须将知识提炼到最核心、最本质的脉络。为了心算正确,他们对数字和公式的敏感度被迫提升。为了在黑暗中仅凭声音理解对方的逻辑,他们的专注力和空间想象力被逼到了极限。为了批驳或提问,他们必须对概念的理解无比扎实,任何模糊地带都会在交锋中暴露无遗。
肖向东开始将更高阶的思维框架融入这些“黑暗中的对话”。他不再满足于具体题目的解答,而是引入“方法”。
“思考这个问题,如果我们用‘控制变量法’,先假设传动效率100%,会得到什么结果?再逐步加入各个损耗环节,看结果如何变化,这能帮你更清晰看到每个因素的影响权重。”——这是在传授科学研究的基本方法。
“关于齿轮失效的多种可能原因(疲劳、过载、材质、润滑),我们画一个‘逻辑树’(他只能口头描述),把所有可能因素作为树枝列出来,然后根据我们观察到的断口特征(贝壳纹、放射线),像侦探一样,沿着树枝去排查,排除不可能,聚焦最可能。”——这是在引入系统化的问题分析工具。
他甚至将一些复杂的数学或物理模型,编成只有他们三人能懂的、充满连队生活元素的口诀或故事。比如,把电磁感应定律编成“割麦子的老汉(磁通量变化)惊动了窝里的兔子(感应电动势),兔子跑的方向(感应电流方向)总要跟老汉的镰刀(原磁场变化)较劲(楞次定律)”。粗陋,甚至可笑,但在没有教材、没有直观教具的年代,这种高度形象化、情境化的编码,成了记忆和理解抽象定律的绝佳拐杖。
知识,以最原始、最纯粹的方式——语言和思维——在三个年轻人之间激烈碰撞、流动、沉淀。棚顶的严寒足以冻僵肢体,但黑暗中那些压低的、充满张力的话语,却燃烧着惊人的智力热量。
有一次“下课”后,肖向东独自返回,路过卫生所。窗户漆黑,但他仿佛能感觉到,某个同样未眠的人,或许正透过结霜的玻璃,凝视着这片被严寒和沉默统治的夜晚。他摸了摸棉袄内衬里那个装着维生素片的小瓶,药片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属于制药厂的化学气息,与他脑海中刚刚激烈交锋过的公式与定律的气味,奇异混合。
冰河之下,暗流汹涌。这无声的课堂,没有黑板,没有讲台,却或许是这个冬天,这片土地上,最高效、最坚韧的智慧传承之所。它教授的不只是数理化,更是在极端困境中,如何保持思想的锋利与火花的不灭。
而这一切,都只为等待那个必将到来的、破冰的春天。
喜欢知识偷渡者请大家收藏:(m.xtyxsw.org)知识偷渡者天悦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