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瑾散会回来，推开门，就看到了坐在沙发里的苏晨星。
她大概是等得太无聊了，玩着手机就睡着了，小脑袋歪在扶手上，手机还拿在手里。
她真的很瘦，缩在灰色的沙发里，只有小小的一团。
那张美得凌厉的小脸，因为睡着的缘故，也多了几分恬静和温软。
他抬手制止了想要跟进来汇报工作的陈昱，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陈昱越过他也看到了睡着的苏晨星，立刻上道的点头，小心翼翼的帮他们把门关上。
顾怀瑾走进办公室里的休息室，取了一条干净的毯子出来，铺开，小心的给她盖上。
没想到苏晨星睡得浅，毯子一碰上，就醒了。
“顾怀瑾？”她睁开眼，眸里是他从未见过的迷茫。
但也只是过了几秒钟，她眼里刚睡醒的迷茫就散去了，重新恢复成往常的样子：“你开完会了？”
她坐直了身子，揉了揉自己因为睡姿不当有些酸软的脖颈。
顾怀瑾难得的几分温柔在她还没来得及看到的时候就迅速褪去，面上是她惯常的冷淡：“嗯，怎么在这睡着了？”
“可能是今早起得比较早吧。”苏晨星重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宁致远刚发过来的消息：“等着等着就有点无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顾怀瑾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色。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
“什么？”苏晨星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
顾怀瑾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转头看着蜷缩在深色毯子里的少女——她虽然醒了，但并不妨碍她依旧接受了他递过来的毯子。
“你不开心？”他直接问道。
苏晨星一怔，也不遮掩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么？”
“没有。”顾怀瑾倒是否认：“事实上，你藏得很好。”
只是他自小生活环境使然，对人的情绪变化特别敏感。她刚刚在电话里的那几句话，看似和平时无二，可他还是听出了几分不对。
像是，茫然，和无助。
“那你怎么看出来的？”苏晨星问他。
顾怀瑾说：“刚刚在电话里，你的语气和平时不太一样。”
要在平时，苏晨星可能就顺着他这句话调侃他了。
可今天她实在没心情。
所以她只是怔怔的坐在那里，因为被他看穿了的缘故，脸上的表情也不再刻意装作淡然。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飘飘的问道：“顾怀瑾，你相信，世界上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么？”
顾怀瑾一愣。
苏晨星扯了扯嘴角，又问：“你相信，有些做母亲的，承认自己孩子的前提，是因为孩子能给她带来利益么？”
顾怀瑾第一次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似乎和他平时对她的印象，不太一样。
她好像不是他所认为的那样，是在蜜罐中长大的娇小姐。至少，蜜罐里，掺着水分。
他不由得有些愧疚。
觉得自己以前看她带了偏见。
他看着她有几分茫然的小脸，良久，点头：“我相信。”
苏晨星抬头。
顾怀瑾看着她：“大千世界，人生百态。你说的这个，并不少见。”
不是所有的母亲，都配做母亲。
不是所有的母亲，都会爱自己的孩子。
他就是个例子。
苏晨星点点头，认同：“也是。”
可她还是很羡慕，程书有一个那么爱她的母亲。
许是因为看到了顾怀瑾一贯冷硬的面容上好像多出了些许从未见过的温柔，苏晨星难得放下了心防，第一次向除了程书和宁致远之外的人，提起了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事。
“我妈在我五岁的时候，就不要我了。”她攥紧手底下的毛毯，嗓音低哑：“不过在我五岁之前，她也不喜欢我。”
“她和我爸没有感情，有我，只是一个意外。”她继续说道：“她本来想打掉我的，但我外公外婆看我爸有钱，非逼着我妈留下我，等到怀孕七八个月不能打胎的时候，再来再找我爸要求我爸娶她。”
顾怀瑾敛眸，看着身旁似乎卸掉了所有盔甲，在重重伪装下，终于露出了真实的一面的小姑娘，一贯冷硬的内心似乎被什么拨动着。
大概是看见一贯张牙舞爪的女孩露出了脆弱迷茫的一面，也或者，是因为她的经历跟自己太过相似。
总之，他心软了。
“我母亲是一个服装设计师，当年她刚毕业，因为一件礼服，在设计圈展露头角，意气风发。她有野心，也愿意付出代价，却没想到会意外怀孕，还被市侩的父母强制的生下她不想要的孩子。”
“她的事业被影响了，人生轨迹也被改变了。她不敢跟我爸作对，也不能跟外公外婆作对，于是她把所有的错都归到了我身上。”
顾怀瑾沉默的听着，没有打断她，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
狡猾的小狐狸耷拉着脑袋，一贯盛满笑意的眸子里今天装了水珠。
却倔强的不肯让它们落下来。
好像眼泪不掉下来，她就不算是示弱。
“我五岁那年，法国举办第一届‘Dream’设计比赛的消息传出来，她终于忍不住，舍弃了一切，出国了。我拉着她的衣角哭了很久，可是她无情的推开了我，恶狠狠的说，她不是我妈，是我害得她被困了那么多年的。”
顾怀瑾听着她轻飘飘的语气，思绪不由得飘到了十几年前，看到了眼前少女小时候的模样。
那个小小的姑娘，拉着即将抛弃自己的母亲的衣角，该是哭得有多撕心裂肺啊。
那么小小的一个孩子，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要承担所有的怨恨和冷待。凭什么呢？
如果愿意，谁又愿意投身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呢？
思绪交缠的一瞬，他忽然不知道是在感怀她的身世，还是自己的。
他自己，和她，又有多大的差别？
都是阴谋诡计的产物，是上一辈做的孽，可恶果，却是他们来承担。
被冷待、被责骂、被抛弃、被....歧视和毒打。
那间小小的房子里，他似乎又听到了自己凄厉的哭喊声。
可从来没有人会来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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