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九十二:活漆
城西那家雅韵钢琴厂,这几年靠限量版墨玉系列火得邪乎。那钢琴瞧着就透着贵气——琴身乌黑亮泽,像泼了层凝脂,阳光底下泛着温润的光,敲出的音儿更绝,清透得能钻人心窝,高音符脆得像冰棱落地,低音符沉得像山涧流水,被乐评人捧成天使之音,一架标价八百万,抵得普通人家半辈子积蓄,偏还有人捧着钱排号。
可买了琴的人,渐渐都在暗地里犯嘀咕。最先说不对劲的是个姓赵的收藏家,他家客厅摆着架墨玉一号,有天夜里起夜,路过客厅时瞥了眼,借着月光见琴身漆面在动——不是反光晃眼,是黑亮的漆像淌水似的往下流,顺着琴腿往地上淌,可早上再看,琴身光溜得能照见人影,连点水痕都没有。他以为是老眼昏花,没敢声张,直到有回请朋友来听琴,朋友盯着琴身皱眉头:你这漆怎么看着......会喘气?
接着是个钢琴老师,姓苏,教孩子弹琴的。她攒了三年钱买了架二手,有天教《致爱丽丝》,弹到欢快的段落,忽然愣了——弦音里裹着丝若有若无的哭腔,细听像女人抽噎,呜呜咽咽的,跟曲子格格不入。她以为是琴弦松了,停下来调了调,再弹又没了。可往后总这样,弹《欢乐颂》能听见叹气,弹《月光》倒像有人在哭,她吓得把琴盖锁了,再不敢碰。
最瘆人的是调律师老林。他在钢琴厂干了十年,专调高端琴,上周半夜被厂方叫去,给刚出厂的墨玉十号做最后调试。车间里就他一个人,台灯照着琴键,他指尖刚按上C调键,猛地缩回手——手底下不是硬邦邦的琴键,软乎乎的,像摁着块浸了水的棉絮,还轻轻颤了下。他吓了一跳,抬头往琴身瞧,就见那乌黑的漆面上,浮着张模糊的脸,眉眼皱着,嘴角往下撇,像在疼,又像在恨。他眨了下眼,想看得清楚些,再看时,只剩亮堂堂的漆光,连点痕迹都没留。
老林攥着调琴扳手站了半晌,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往下淌。他跟厂方说了这事,厂长骂他老眼昏花想讹钱,还说他要是敢往外传,就扣他三个月工资。老林蹲在厂门口抽了半包烟,烟蒂扔了一地,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进核心喷漆车间,那特制漆料闻着就怪——不光有普通漆的刺鼻味,还带着点甜腥,像熬糊的糖浆混了血,当时闻车间主任,主任只瞪他:不该闻的别闻。
良心实在搁不住,他托以前认识的老主顾,辗转找到了我。见着我时,他手还在抖,从兜里掏出个小塑料袋,里头装着点漆皮:老陈,你瞧瞧这东西,是不是......是不是沾了人命?
我扮成采购商的跟班,跟着老林进了工厂。越往核心喷漆车间走,空气越闷,那股漆味裹着股说不出的滞涩,吸进肺里发沉,像吞了口湿棉花。到了车间角落,几个黑桶靠墙放着,桶身印着特供漆料,正是墨玉系列专用的。我假装看桶上的标签,把揣在兜里的罗盘悄悄往桶边递——刚靠近桶壁,罗盘指针地往下沉,直往桶口扎,像被什么东西拽着往下坠,针尾抖得厉害,碰着铜盘沿,震得我指尖发麻。
指尖贴着罗盘,能觉出股钻心的疼:是绝望,像被按在水里喘不上气;是灼痛,像骨头被火烤化了;还有撕心裂肺的恨,缠在一块儿,像有无数人在哭在喊,听得人头皮发麻。我盯着桶里的漆瞧,那漆黑得发亮,却不是普通的亮,是深不见底的黑,盯着看久了眼晕,仿佛要被吸进去——哪是什么好漆,是掺了脏东西的邪物。
活漆我拉着老林退到没人处,压低声音说。老辈人说过,有些邪术能炼,往漆里混进带执念的有机物,人骨灰、尸油都算轻的,狠的能直接炼活人怨气,把人临死前的痛苦和恨炼进漆里,漆就会过来,还能让器物带上特殊的音色。
这钢琴厂哪是造琴,是拿人命换音色。那些受害者临死前的疼和恨被炼进漆里,漆面才会自己动,人脸才会浮出来;琴音里的悲泣,根本不是天使之音,是冤魂在哭。人弹这琴,弹着弹着就被怨念缠上,轻则心神不宁,重则疯疯癫癫,早晚得受不住。
得让他们停了这勾当。我让老林悄悄收集漆样,找机会报警。他攥着拳头点头,指节都白了:早该报了!这钱挣得丧良心,晚上睡觉都能听见琴在哭!
警方行动前一晚,我又潜进车间。借着月光摸出个小瓷瓶,从桶里刮了点漆样,那漆沾在瓷瓶上,竟像活物似的往瓶壁上爬。到了郊外没人处,我把漆样倒在铜盆里,混了朱砂、硫磺,又泼了点烈酒,划火点燃。
火刚舔上漆样,就响,不是木头燃烧的声,像油锅里溅了水,还夹着阵凄厉的惨叫,尖得能刺破耳膜,听得人心里发紧。一股黑烟从漆里冒出来,扭扭曲曲化成个人形,胳膊腿都在挣,像想从火里逃出来,可火苗缠着它,怎么也挣不开。我盯着火看,直到黑烟散得干干净净,铜盆里只剩堆灰,风一吹就没了,那股子绝望的疼才从罗盘上消了。
第二天一早,警车就堵了钢琴厂大门。警察从漆料桶里查出了猫腻——里头不光有普通漆料,还有人骨粉末和不明有机物,后来顺着线索查,竟牵扯出三年前一桩失踪案,是个给工厂送原料的工人,被厂长发现偷换漆料,就被活活炼进了漆里。负责人被铐走时,脸白得像纸,腿软得站不住,嘴里不停念叨:是漆自己要的......不是我......
那些天价钢琴被拉到郊外集中烧了。烧的时候,我站在远处看,火光里,琴箱裂开,竟有白烟往外飘,像无数细小的人影在飞,远远能听见呜呜的声,不像哭,倒像松了口气。
老林后来跟我说,他换了家小厂调琴,虽挣得少,不用再碰那些,心里踏实。我倒想起那些被烧的钢琴——真要论天使之音,哪有拿人命堆的?艺术该是干净的,是暖的,沾了血,再好听也是催命的咒,弹不得,也留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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