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九十三:窃时者
市中心那条青石板老街上,永恒时光钟表行的木招牌挂了快八十年。老店主顾老头打小在钟摆声里长大,指腹磨出的茧子比表盘里的齿轮还规整。橱窗最显眼的位置,总摆着座红木壳老爷钟——钟壳上的缠枝莲雕得活泛,花瓣边缘被顾家三代人摸得发亮,钟摆晃起来滴答、滴答,沉得像老槐树的年轮,是顾老头爷爷年轻时从西洋商船上换来的宝贝,镇店的物件。
这阵子顾老头却总对着老爷钟唉声叹气。先前这钟虽说上了年纪,走时也算体面,就是每天得慢个三五秒,他每月十五拆开钟壳上弦、校准,油壶往齿轮缝里抿油的力道都练得丝毫不差,造成了雷打不动的规矩。可打上个月起,它突然准得邪乎——顾老头揣着电台报时的收音机蹲了半月,眼睁睁看着钟摆晃到整点,钟声落时,收音机里的声准得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分秒不差,连钟摆晃的弧度都没偏过一丝。
准本是钟表的本分,怪就怪在钟声落时那一两秒。每当老爷钟当——地敲出整点,门口路过的人总像被施了定身法:卖早点的张婶端着豆浆碗,碗沿蹭着嘴唇不动了;骑车上班的小伙子捏着车闸,脚悬在脚踏板上眼神发直;连追着皮球跑的小孩都愣在路中间,皮球滚到脚边也不捡。就一两秒的功夫,又猛地回过神,该走的走,该笑的笑,自己浑然不觉,只偶尔有人挠挠头:刚好像眨了下眼?
更邪门的是上周三。常来修怀表的老主顾王伯扒着橱窗看钟,钟声地落了,他突然一声往后蹦了半步,手里的旱烟杆都掉在地上,指着玻璃结结巴巴:老顾!你看!我刚瞅见玻璃里的我......头发全白了!皱纹堆得像老树皮!顾老头凑过去看,玻璃里明明还是王伯那模样,鬓角就几根白发,哪有他说的那般苍老。王伯揉了揉眼,也愣了:怪了,咋又没了?
隔天下午,个扎马尾的小姑娘扒着橱窗自拍,钟声落时突然红了眼眶,拽着同行的闺蜜哭:我刚才看见玻璃里是小时候!扎着羊角辫,手里还攥着块水果糖,是我妈给我买的那块......闺蜜探头看了半天,只笑着打她:你怕不是想糖吃想疯了。
这事儿像长了腿,没两天整条街都知道了。路过的人绕着橱窗走,连放学的小孩都不敢凑近,嘴里还念叨钟会偷模样。更让顾老头揪心的是,店里的钟表全乱了套——墙上挂的石英钟,有的快了半小时,指针转得像飞;柜台里的怀表,摆轮转得忽快忽慢,上了弦也撑不过仨小时;连他前天才调试好的闹钟,到点不响,净在那儿颤,像害了牙疼。
顾老头急得满嘴起燎泡,把老爷钟拆了三回。机芯里的黄铜齿轮锃亮,没锈没裂,油也上得匀匀的,连最娇贵的游丝都没断一根。他蹲在地上翻修表的工具,翻着翻着想起年轻时听父亲说过的怪事,才托人辗转寻到我。
我去时刚过九点,刚走到街角,就听见当——当——的钟声,沉得像往人心里敲。果然,路口两个骑电动车的小伙子同时捏了闸,车停在那儿,眼神直勾勾的,两秒后才了一声,互相看了看,蹬着车走了,嘴里嘟囔:刚咋停了?
顾老头在门口等我,手里攥着块擦表布,见了我就往店里拽:老陈你可来了!你瞧瞧这钟,邪门得很!我凑到老爷钟跟前,红木壳子被岁月磨得温润,钟摆左右晃着,滴答、滴答的声响匀得像人的心跳。掏出罗盘往钟边一放,铜针没像往常遇着邪祟那样乱晃,就贴着钟体慢慢转,一圈圈的,像围着钟壳量尺寸,转得极缓,得盯着看好一会儿才发现它挪了位置,针尾还轻轻颤,像被什么东西牵着。
空气里没怪味儿,可站得久了,总觉得身上发飘——像盯着秒针看了半宿,忽觉快忽觉慢,连呼吸都跟着有点乱,是时间被轻轻拧了一下的怪感。
不是钟坏了。我指着钟摆跟顾老头说,他正蹲在旁边瞅罗盘,眉头皱得像个疙瘩,是钟里养了点。
这老爷钟在店里摆了百年,顾家三代人伺候得精细:开春用软毛刷蘸着温水擦灰,入秋就用特制的钟表油抿齿轮,连钟摆上的螺丝都没换过原配的。日子久了,机芯里浸满了老物件的温厚劲儿,许是哪回上油时混了点窗台上的老灰,又许是百年的钟摆晃得久了,竟在齿轮缝里养出个时之虫——不是真虫子,是时间本身散出来的碎影,像晒被子时飘起来的棉絮,没形没状,就爱往时间走得稳的地方凑。
它没坏心。我摸了摸钟壳,就是无意识地拢时间。它从路过的人身上沾点零碎时光——不是整段的,就一两秒,凑在一块儿喂给老爷钟,钟才准得分秒不差。路人愣那一下,就是被它沾了点时间走;玻璃里的人影变年轻变老,是它拢的时间打了褶,像布料起了皱,让人瞥见自己早一点或晚一点的模样。店里其他钟表乱套,是被它拢时间时带起的搅的,就像往平静的水里扔了颗石子,周围的波纹哪还能齐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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