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声闷响,却又不是砸在柔软粉末上的那种噗声。
更像是一柄重锤,砸碎了一块被布包裹的朽木。
是撕裂声与碎裂声的刺耳混合。
白色的水泥编织袋,应声炸裂。
漫天飞溅的,根本不是预想中细腻均匀的灰色粉末。
那是一团什么东西?
大块劣质的石料混着粗粝的沙砾,被巨量的、颜色发黑的粉煤灰包裹着,在阳光下散发着一股呛人的土腥味。
高清摄像机的特写镜头,像一只毫不留情的眼睛,将这一切的丑陋细节,放大,再放大。
清晰得令人作呕。
现场的风停了。
或者说,是所有人的呼吸都停了,再也感受不到风的存在。
县长李卫民的嘴巴微微张着,脸上的肌肉彻底僵住。
那位刚才还声情并茂的女记者,手中的话筒一滑,幸好被她下意识地攥紧。
周围所有的人,无论是来站台的领导,还是看热闹的群众,都成了这幅荒诞画卷里,一动不动的泥塑。
时间,似乎被这一锤砸出了无数裂痕。
王经理那张肥硕的脸,上面的血色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褪去。
油红转为煞白,煞白又沉淀成死灰。
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个被戳穿了洞的破风箱。
“这就是宏图建材的特种水泥?”
秦峰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重,甚至很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这片死寂的脓包。
他走到那袋破开的“水泥”前,弯下腰。
他没有嫌脏,用两根手指捻起一撮黑灰色的粉末,举到镜头前,轻轻一搓。
粗糙的颗粒感,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
“这就是刘副厅长,亲自批示关照的好材料?”
秦峰抬起头,目光越过镜头,仿佛在直视着电视机前,盘龙县的几十万百姓。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刀。
“这就是比市场价,低了整整三成的秘密?”
“用粉煤灰和石料渣,冒充高标号特种水泥!”
秦峰猛地指向身后那座巍峨的大坝,声音里带上了压抑不住的怒火。
“你们不是在支持我们搞工程!”
“你们是想在盘龙县几十万人的头顶上,再埋一颗炸弹!一颗比原来威力更大、更响的炸弹!”
“你们想要的不是钱!”
“是要我们全县几十万人的命!”
字字诛心。
王经理像是被这一连串的质问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又像是被高压电猛地击中。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
跑!
他猛地一个转身,肥胖的身体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敏捷,拨开身边的人就想往卡车后面钻。
然而,他快。
有人比他更快!
“想跑?!”
王老三一声雷霆怒吼,扔掉铁锤,那蒲扇般的大手,五指如钩,直接抓了过去。
那不是抓,是扣!
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把就将王经理的后脖颈死死扣住!
另外几个老工人也瞬间惊醒,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直接将这个近两百斤的胖子按倒在地,压得他动弹不得。
“放开我!你们干什么!私自扣人是犯法的!”
王经理的脸被死死压在尘土里,还在声嘶力竭地嚎叫。
“犯法?”
王老三一只膝盖死死顶在他的背上,眼睛熬得通红。
“你拿这堆狗屎糊弄我们,想害死我们全县老少爷们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犯法!”
场面彻底失控。
电视台的导播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一个劲地问台长:“台长,切不切?快切了吧!”
就在这时,秦峰拿出了自己那部老旧的诺基亚手机。
他无视了所有的混乱与嘈杂,当着所有人的面,当着那颗还在忠实记录的摄像机镜头,不紧不慢地按下一串数字。
那串号码,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电话接通了。
秦峰按下了免提。
“您好,省纪委举报中心。”
一个严肃、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公式化女声,通过现场的话筒,瞬间传遍了整个工地,也传遍了盘龙县的千家万户。
“您好,我是盘龙县跃进水库除险加固项目办公室,常务副主任,秦峰。”
他的语速平稳,吐字清晰,带着一种与现场混乱格格不入的镇定。
“我,秦峰,以我个人的政治生命和全部人格,向省纪委实名举报。”
“省城宏图建材有限公司,在省水利厅个别领导的授意与庇护下,涉嫌官商勾结,以权谋私,向我县国家级重点民生工程,强行推销严重不合格的劣质建材,意图制造后果不堪设想的重大安全生产事故!”
现场,彻底安静了。
只剩下王经理绝望的喘息,和秦峰那平静却重如泰山的举报声。
“现在,人赃并获。”
“物证,就是这批劣质水泥,就在现场。”
“人证,宏图建材的现场负责人王经理,已经被我们现场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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