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攥着报告的指尖不仅沁出了汗,指节还泛着白,报告边缘被反复折叠出三道深痕,连“土壤pH值8.2”那行打印字都被汗渍晕得发毛,像他此刻乱糟糟的心绪。他站在老周办公桌前,后背绷得笔直,连呼吸都放轻了——前几晚夜探镇物弄掉瓦当的事还没彻底过去,现在又拿着“超常规”的监测数据来找老周,心里早把最坏的结果过了一遍:要么被骂“毛躁冲动”,要么被严令“不准再碰万春亭的任何东西”。
老周的办公桌上摊着半张泛黄的景山五亭基础结构图,图纸边缘卷得像波浪,铅笔标注的“柱础埋深1.2米”旁,留着个深色的指印,显然是常年摩挲留下的痕迹。他没立刻接报告,而是先端起搪瓷杯喝了口茶,茶叶梗在杯底转了个圈,断了半截的食指轻轻敲着桌面,节奏慢得像在数着时光,每敲一下,林砚的心就跟着紧一分。
“你觉得,这4.9毫米的位移,病根在哪?”
老周终于开口,声音里没半分预想中的怒气,反而带着点考校晚辈的温和。他伸手接过报告,指尖蹭过林砚汗湿的纸边时顿了顿,没说话,先翻到土壤检测那一页,目光在“强碱性”三个字上停了足有半分钟,眉头微微蹙起,又慢慢舒展开。
林砚愣了愣,没想到老周会先问这个。他下意识摸向胸口的批注纸片——那页藏着“碱土加草木灰三成”的纸,早已被体温焐得温热,他小声说:“我猜是土壤的问题……碱性太大,把夯土层泡松了,柱础没了支撑,才会慢慢移。”话一出口,又赶紧补充,“我查了曾祖父的笔记,他提过‘景山土壤碱重,需草木灰中和’,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用在柱础上。”
“还算没白瞎你翻笔记的功夫。”老周把报告放在图纸上,用铅笔尖指着“pH8.2”的数值,笔尖划过纸页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故宫的土,尤其是景山这一片,都是明代永乐年间夯的,当年为了防潮防蛀,夯土时加了不少生石灰。几百年下来,石灰顺着雨水渗进土层,碱性一年比一年重,常规糯米灰浆遇着这碱,就像糖遇着水,用不了多久就化了,怎么可能撑住柱础?”
林砚心里猛地一跳,像有什么东西突然通了——曾祖父的批注、他测的土壤数据、老周说的明代夯土,这三者居然严丝合缝地对上了!他往前凑了凑,急切地问:“那曾祖父修冷宫时,是不是也遇着过这种情况?您刚才说……他用了草木灰?”
老周抬眼看他,老花镜滑到鼻尖,眼神里藏着点笑意:“你倒会抓重点。民国廿三年,冷宫外墙渗黑水,墙根的砖缝裂得能塞进手指,之前的工匠用常规灰浆补了三次,每次都撑不过一个月就崩开。后来你曾祖父接手,蹲在墙根测了三天土,才想出加草木灰的法子——‘草木灰性温,能化碱土之烈’,这是他在修缮档案里写的原话。”
说着,老周站起身,走到墙角的铁柜前——柜门把手上的红漆剥落大半,露出锈迹斑斑的铁皮,钥匙插进去时“咔嗒”响了两声才转动。他掏出一个牛皮纸包,纸包边角磨得发白,还带着点淡淡的霉味,像是从旧时光里刚翻出来的,里面是三本线装的旧册子,封面上“故宫古建修缮档案·民国卷”的字迹用毛笔写就,墨色发暗,边角还粘着片干枯的梧桐叶。
老周翻到其中一本,指着泛黄的纸页说:“你看这里,‘民国廿三年秋,冷宫外墙修缮,以草木灰三成入糯米灰浆,调至拉丝状,嵌砖缝,三日即固,次年复查无裂’——这就是你曾祖父写的,笔迹跟你那批注上的‘墨’字,是不是一个路子?”
林砚凑过去,鼻尖几乎碰到纸页,能闻到旧纸特有的陈腐味。纸页上的字迹虽有些褪色,却能看清笔画的走势:起笔轻、行笔稳、收笔重,尤其是最后落款的“墨”字,竖钩拉得长,末端还带着个小小的顿笔,跟他口袋里纸片上的字一模一样!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摸过字迹,能感觉到墨迹干后凸起的细微纹路,像是能触到曾祖父当年握笔的力道,指尖传来一阵温热的麻意。
“当年冷宫墙根的土壤,pH值比现在万春亭的还高,8.5。”老周的声音慢下来,带着点回忆的调子,“你曾祖父每天天不亮就去冷宫,手里攥着个小铜铲,在墙根周围挖了十几个土样,装在布袋子里带回值班室,晚上就对着土样琢磨,连饭都忘了吃。后来他在灰浆里加了草木灰,试了五次才找到最合适的比例——三成,多一分则软,少一分则硬,刚好能中和碱土。”
林砚的眼睛有点发热,他想起家里那本旧相册里,曾祖父中年时的照片:穿着蓝色工装,手里拿着个灰浆桶,脸上沾着点灰,笑得很憨。原来照片背后,藏着这么多没说出口的辛苦;原来“草木灰三成”这五个字,不是随便写的批注,是曾祖父用三天时间、十几个土样、五次试验换来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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