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记忆刻骨铭心。每逢冬春之交,总有面黄肌瘦的社员,牵着同样瘦弱的孩子,来家里求父亲批救济报告。那些衣衫褴褛的身影,深深刺痛了他,让他立志将来也要当上(国家)干部——农村太穷了!而公社下来的干部,总能受到村民最好的招待。尽管他家境相对稍好,但仍需想办法从粮管所弄些小米计划票,补贴口粮,度过春荒。
他无比渴望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国家干部,吃上商品粮,拿上工资,住上公房,走出农村的困境。这是当时有志向、有文化的农村青年的普遍梦想。而实现梦想的唯一途径,似乎就是参军提干。
于是,在父亲带民工上河工(水利建设)时,他悄悄找到部队接兵的领导,要求参军。领导见他虽年纪小,但已是高中毕业,人机灵,长相端正,个头也高,便同意他报名。事实上,那时部队兵源文化程度普遍不高,高中毕业生堪称凤毛麟角。
入伍后,他年纪最小,又是高学历。新兵连训练未满一月,他就被团司令部警卫排提前选走——指挥连、卫生队、汽车连都争着要这个兵。为了进步,他拼命表现:积极向团部黑板报投稿,被机关誉为“才子”;三个月后加入团组织;军事训练中,射击、投弹均获第一,成为军事标兵;机关值班时勤快机灵,记录写得整洁清楚,深得干部们喜爱。
同年年底,团部得到一个前往WS学院培训的名额,团长、政委力排众议,将他送去学习。在那个年代,进入WS学院,就意味着为提干铺平了道路。同乡纷纷祝贺,他写信将喜讯告知父母和即将从军事院校毕业的哥哥。父亲后来信中说,老家还为此摆了酒席。
WS学院的生活枯燥艰苦,但为了“商品粮”这个目标,他坚持了下来。这里的生活比家里好,目标又明确,他异常勤奋努力。在军事五项比赛中,他夺得射击、单兵格斗、武装越野(含游泳)三项第一,另外两项第二,荣立二等功。校领导欣赏这个尖子生,发展他入了党。
军校生涯结束时,校方动员他留校担任教练(即提干为技术干部)。团部却来信要他回去,并虚位以待警卫排排长一职。深受“知恩图报”传统教育的华明清,认为若无团长、政委的赏识,便没有自己的今天。于是,他婉拒了校领导的挽留,决定返回原单位。
然而,命运跟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却终生难忘的玩笑。他努力拼搏,兜兜转转,却又回到了原点。其中的滋味,难以言表。难道命运决定的,我必须要在农村干一辈子? 他感到深深的彷徨。想到此处,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此时,国家已恢复高考四年。这在他心中燃起一丝新的希望,毕竟,对农村青年而言,又多了一条奋斗向上、离开农村的道路。学习?高考?这可是万人走的独木桥啊。 难度可想而知,他并无把握。毕竟已离开学校三年多,他名义上是高中毕业,实则高中只正经念了一年。
退伍前,他特地去过新华书店,想买些复习资料,看看能否备战高考。但站在柜台前,翻看那些书籍时,他发现太多内容根本看不懂。每本书售价十几元,他摸了摸口袋,最终没舍得买。
可若就此回乡务农,他心有不甘。怎么办? 想参加高考,时间不等人,满打满算距离7月7日的高考只剩六个月。与其说是复习,不如说是从头学起。六个月要完成三年的学习任务,可能吗?这条路能够走得通吗?
就这样回去,难免被人笑话。他自己不怕,却怕父母承受压力。他可以向父母解释退伍缘由,父母也能理解儿子,但要让周围所有人都理解,太难了。总不能逢人便说儿子退伍的原因吧?那与鲁迅笔下的祥林嫂有何区别?想到这,他本能地打了个寒颤。
父母承受的压力比他更大。如果他对父母说想复习高考,他们会同意吗?倘若父母问:“你有把握考上吗?考不上怎么办?不怕人笑话吗?”他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怎么办? 华明清心里毫无头绪。家必须回,却不知父母作何想?回去后究竟能干什么?心中无主张,不免慌乱。在与父母交流之前,一切仍是未知。
想着想着,他记起了学生时代的老师们。一晃三年多过去,不知老师们是否还记得他?或许,该去拜访一下他们,征求他们的意见。学生时代,他与老师关系融洽。他年纪最小,成绩最好,又不惹事,老师们自然喜欢。
华明清再次叹了口气。一路的茫然,一路的惆怅,一路的荒芜,一路的彷徨。他朝着家的方向,一步步靠近,脚步却越来越慢。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
不到两小时的路程,华明清硬生生走了三个多小时,却仍未看到家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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