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碗稀粥带来的些许暖意,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冻结。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林小鱼压抑不住的、细碎的呜咽声,以及二婶王氏因为惊恐而变得粗重的呼吸。
“官差……叛军……”周氏喃喃自语,脸色煞白,身体晃了晃,几乎要从门槛上滑倒。
林枫下意识地迈出一步,扶住了母亲。他的手触碰到母亲瘦削而颤抖的手臂,那单薄的布料下,是清晰硌手的骨头。一股冰冷的寒意,伴随着巨大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他知道官差和叛军意味着什么,记忆碎片里的信息,远比任何历史书上的描述都更加血腥和真实。
“慌什么!”一声略显苍老,却带着一家之主威严的低喝从正屋门口传来。
林枫抬头,看到祖父林老爷子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棍,走了出来。他身形干瘦,背微微佝偻,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深色短褂,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岁月的风霜与艰辛。但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地扫过院子里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在报信的那个半大小子和脸色惨白的王氏身上停留了片刻。
“柱子,你看清楚了?真是官差的马队?”林老爷子的声音沉稳,试图稳定人心。
名叫柱子的半大小子带着哭腔,用力点头:“看……看清楚了,三爷!骑着马,穿着号褂子,领头的是那个……那个黑脸的陈头儿!已经到了村口打谷场了!”
陈头儿……记忆里,是负责这片区域税粮征收的差役头目之一,以手段狠辣、贪得无厌着称。村民私下都叫他“陈黑心”。
林老爷子的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疙瘩,握着木棍的手背青筋暴露。他沉默了片刻,目光转向北方,声音低沉得仿佛压在每个人心头:“叛军……五十里,黑水沟……消息确实吗?”
“是北边逃难过来的人亲口说的,好多人都听到了!说叛军人数不少,见东西就抢,见人就杀……好多村子都……都没了!”柱子的话语里充满了恐惧,身体还在不住地发抖。
双重噩耗,被彻底证实。
“天爷啊……这是不给我们活路了啊!”王氏终于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哭起来,“这日子可怎么过啊!粮食都快没了,拿什么交税?叛军来了,咱们可都得死啊!”
她的哭嚎像是一根引线,点燃了院子里弥漫的绝望情绪。周氏也开始默默垂泪,林小鱼更是吓得钻进母亲怀里,小小的身子抖个不停。
林枫看着这混乱而绝望的一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他来自一个秩序井然的法治社会,何曾亲身经历过这种“官府如虎,叛军如狼”,生命贱如草芥的场面?理论知识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苍白得可笑。
“闭嘴!”林老爷子猛地一顿手中木棍,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打断了王氏的哭嚎。他脸色铁青,眼神里却是一种认命般的沉重,“哭要是有用,这世道早就太平了!老大媳妇,老二媳妇,都回屋去!柱子,你去通知你爹和其他几房的,让他们都警醒点,但别乱跑!枫儿,”他的目光落在林枫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你……跟我去村口看看。”
林枫微微一怔。按照原身的性格和地位,这种时候他通常是被保护在后的那个“读书人”。祖父此刻点名让他同去,或许是因为他刚刚“病愈”,或许是因为在绝境中,任何一点可能的力量都要被用上,哪怕他看起来依旧虚弱。
“是,爷爷。”林枫没有犹豫,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虚浮和内心的翻腾,走到了林老爷子身边。他知道,躲是躲不掉的,他必须亲眼看看,这个世界的“虎狼”究竟是什么模样。
祖孙二人,一老一弱,步履沉重地走出了破败的院门。
村子里的气氛已经彻底变了。刚才的死气沉沉被一种恐慌的骚动所取代。不少村民都从自家屋里探出头,脸上交织着恐惧、焦虑和麻木。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唉声叹气,还有孩子被大人死死拽住,不让他们哭出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难临头的压抑。
通往村口打谷场的土路上,渐渐汇聚了一些和林老爷子年纪相仿,或者稍微年轻些的族中男丁。他们都是林氏家族各房的代表,每个人的脸色都和林老爷子一样难看,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却无人说话,只是沉默地跟在林老爷子身后,形成了一支悲壮而无声的队伍。
林枫走在这支队伍中,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沉甸甸的压力。他们不是去迎接,而是去面对一场已知的灾难。
还未走到打谷场,一阵嚣张的呵斥声和马蹄刨地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
“都他娘的给老子滚出来!磨磨蹭蹭的,找死吗?”
“林老栓呢?死哪儿去了?让你们准备的粮食呢?!”
打谷场是用黄土夯实的一片空地,平日里用来晾晒粮食,此刻却成了村民们恐惧的焦点。五六个穿着脏兮兮青色号褂的官差,骑着瘦骨嶙峋但眼神凶恶的马匹,散乱地停在场地中央。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面色黝黑,一脸的横肉,腰间挎着一把铁尺,正是差役头目陈雄,陈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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