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二十。
天津大营。
钱和粮都到位了，南征舰队大营里的士气高涨。
军粮工坊里日夜赶工，炒米和军粮饼的香气混在一起，光是闻着就让士兵们心里踏实。而皇家银行里堆成山的银冬瓜，也让将领们说话的腰杆都硬了不少。
看起来，一切都准备好了。
但朱见济很清楚，在这些看得见的困难背后，还藏着一个看不见的敌人，那就是病疫。
它能无声无息的，让一支最强的军队从内部烂掉、垮掉。
“殿下，您让采办的这些东西……都齐了。”
临时搭建的军医帐篷里，东宫药房总管王瑾看着眼前的货物清单，满脸都是想不通。
清单上，没有一样是名贵的药材，反倒全是些便宜货。
“山东莱州府，窖藏酸白菜，五千担。”
“福建漳州府，糖渍陈皮干、橘皮丝，三千担。”
“湖广、四川，劣等茶砖，一万块。”
随军出征的太医院首席御医，六十多岁的刘思敬，捻着自己花白的胡子，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躬身问道：
“殿下，恕我多嘴。大军远征，水土不服，应该备些人参、黄芪补气，再用藿香、白术祛湿。可您买的这些酸菜、陈皮……都是些百姓吃的小菜，太粗鄙了。还有那茶砖，是给边塞牧民喝的次等货。让弟兄们吃这些，怕是不太好吧？对身体也没什么用。”
他这话说得算客气了，可帐篷里其他几个老御医，脸上都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
他们一辈子都在跟药材打交道，什么时候见过拿酸菜当军需的？
“刘太医，我问你，”朱见济放下手里的舰队卫生条例草案，抬起头，眼神平静，“在海上待久了，水手最容易得什么病？”
刘思敬愣了一下，想了想答道：“回殿下，是脚船病。得了病的人先是牙龈肿痛出血，然后身上长满紫斑，四肢没力气，最后……人就没了。这病很凶，是海上的老毛病了，没药能治，都说是瘴气湿毒闹的。”
“瘴气湿毒？”朱见济笑了，笑意里却有点冷，“那为什么在陆地上，就算是沼泽遍地的云贵，也很少见这种病？”
“这……”刘思敬答不上来了。
“我再问你，咱们水师，为什么只有郑总兵当年的宝船船队，很少有人得这个病？”
“这个……我听说，是因为宝船够大，船上能种菜，将士们吃喝跟在陆地上一样……”
“说对了！”
朱见济猛的站起身，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帐篷都安静下来！
“生病，不光是外头的东西侵入身体，也可能是身体里缺了东西！”
“我不知道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吃不上新鲜菜，人就会生病！”
他指着那些清单，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这些酸菜，这些橘皮，这些茶砖！就是能让咱们的将士们，在海上漂两个月，也活蹦乱跳的……救命的东西！”
朱见济扫视众人，下达了第一道关于“吃”的军令。
“传我军令！从离港那天起，所有人每天必须吃腌菜二两，喝茶水一壶！各船的厨子，每天必须在士兵的饭里加上陈皮丝！这是军法！谁敢不从，按临阵脱逃处置！”
刘思敬和一群御医听得一愣一愣的，感觉自己一辈子的医术都白学了。
把吃酸菜，当成军法？
这位太子殿下，做事真是……从来没听说过。
可他们还没从这道奇怪的军令里回过神来，帐篷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负责港口巡查的京营千总，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脸上全是汗，话都说不囫囵了。
“殿下！不……不好了！出事了！”
“第七运兵船‘宁远号’上，不知怎么的，突然闹起了海瘟！船上八百弟兄，从昨晚开始上吐下泻，一下子倒了一大片！现在……已经快一百个弟兄人事不省了！”
这话一出口，军医帐篷里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
刘思敬大惊失色，连忙问道：“什么症状？发不发热？有没有感冒的迹象？”
“回刘太医，”那千总喘着粗气，脸上满是恐惧，“不发热，一个个倒都喊冷！就是吐！喝口水都吐！拉！拉得跟喷水似的！几个时辰下来，一个个都脱了形，眼眶子都陷进去了！您……您快去看看吧！再不去，怕是都要不行了！”
“快带路！”
刘思敬也慌了，抓起药箱，带着一群御医就要往外冲。这症状来得太快太猛，他行医一辈子都少见！他下意识的判断，这怕是霍乱！这病一闹起来，传染得极快，要是不赶紧控制住，别说出征了，整个大营都得变成人间地狱！
“都给我站住！”
一声冷喝，让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朱见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帐门口，挡住了所有人的路。
他的脸上一点慌乱都没有，反而异常冷静。
“殿下！”刘思敬急得跺脚，“这时候，救人如救火！耽误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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